袅袅炊烟从屋顶的烟囱中冒出来,周林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书本,脸上带着浅笑,往小院子走去,目光柔和,那是他一年前从未想过的平稳幸福生活。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农人三三两两背着锄头往家赶,路过的人会冲着他点头喊一声周先生,周林也会点头微笑。
村子不大,也就一百多户人家,他是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大家对他都很尊敬,一年多前回到村子,开始他的教学生涯,日子才算稳定下来,娶了和他一起长大的乔家姑娘乔婉容,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和很多村里人一样,婉容没有读过书,不能红袖添香,如果是曾经,周林大概是不会喜欢上那么单纯的姑娘,他会选一个有才华,诗情画意的姑娘,大概是见惯了世间的黑暗,才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周林和很多男人一样,有着满腔抱负,一心想着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从小就有着状元梦,当大官,把父母接出去享受荣华富贵。
怀揣这样的梦想,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开始读书,先生很是喜欢他,父母更是喜上眉梢,觉得有他这样的儿子,今生无憾。
周林不负众望,在十八岁那一年高中状元,坐上高头大马,胸前挂着大红花,意气风发,看见他的姑娘都红了脸,手绢、荷包往他身上扔,以示爱慕之意。
他和很多寒门学子一样,期待找一个有家世,有才情的姑娘,既能帮到他的仕途,又能红袖添香,还能好好地照顾他的父母,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好能专心往上爬。
那一天,周林在河边救下一个寻短见的姑娘柔儿,柔儿身世凄凉,甚是可怜,像很多姑娘一样只愿留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以身相许,奉献她的一生。
周林自然是愿意的,大概才子都自诩风流,喜欢金屋藏娇,柔儿如她的名字一样柔弱不能自理,事事以周林为先,把周林奉为她的天,周林的点点滴滴都是天大的事。
周林是开心的,喜上眉梢,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还是想娶一个千金小姐,兜兜转转,到了二十一岁,终于娶到心中的白月光白芊芊,一个端庄美丽的千金小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人人见了都喜欢。
欢欢喜喜拜堂,入洞房,白芊芊始终是温柔的,一颦一笑都充满端庄、高贵的气息,那是周林从没见过的,迷花了他的眼。
好景不长,周林常在河边走湿了鞋,惊慌失措,东奔西走,往日温柔的妻子离他而去,他才知道高门大户不是那么好攀的,出了事,自然要弃车保帅,明哲保身,他终究是个外人,成了背锅的那一个。
成群的奴仆走得走,散得散,往日热闹的府邸变得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昔日娇俏可人的柔儿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卷了一笔小财不知所踪,周林才发现,入官场五六年他什么都不是。
往日那些走得近的同僚避他如蛇蝎,他才发现他是无根的浮萍,什么都抓不住,他没有关系、没有金钱,只是一个寒门状元,况且已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新一轮的状元已经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戴着大红花,喜气洋洋,从他面前经过。
周林苦笑,小时候总想着中状元,光宗耀祖,他发现只是昙花一现,再无其他,白芊芊也没了往日的温情,重新穿上红艳艳的嫁衣嫁作他人妇,他才发现千金小姐并没有自由,为了家族利益随时可以放弃她的夫婿、她的婚姻。
失魂落魄地走在喧闹的大街上,街道很繁华,初见时他热血沸腾,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他们艳羡的目光,他很是得意,才过多久,他们却都不认识他了。
周林猛然间发现,他们看得不是他这个人,他们看得是状元郎、看得是那身状元服、那大红花、那高头大马、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连那个想要以身相许的柔儿也走了,还把他最后的一点家财卷走了,周林失声痛哭。
老父亲和老母亲拍打着桌子,说她们两个狼心狗肺、不知廉耻,怎么可以三心二意?应该从一而终,周林举着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天上的明月还是那么亮,他的前路却一片黯淡,从小苦读诗书,却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他奉行的是君子远庖厨,像很多文人墨客一样,固守着一大堆的规矩。
锅已经揭不开了,拎着小包袱去集市卖字画,才发现他不是名家,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遇到昔日的同窗,羞于见人。
想起家乡,想起那里淳朴的村民,想起他昔日的辉煌,自然是不愿意灰头土脸地回去,他想过衣锦还乡,可惜为了奔前程,从没有回去过,好在出来时,老屋没有卖,还有一个安身之所。
跑去教书,面对的是一个土地主家的小少爷,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什么都干,就是不喜欢读书,每每土地主教育他时,他会指着周林说,“你看他,还是状元呢,不也是这样狼狈。”
最后被赶出门来,土地主也觉得状元没什么了不起,还不如他儿子呢,虽说整日斗鸡斗狗,至少还能赢点钱回来,不会成个书呆子,三餐不继。
从大宅子搬到小宅子,身边最后一个奴仆也被遣散,他再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养活一个大活人,那奴仆也欢天喜地走了,没有一丝不舍,周林突然觉得他做人好失败。
老父亲接受不了打击,愧对老祖宗,一命呜呼,老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脱下绸缎衣衫,换上粗布麻衣,开始给人家搓洗脏衣裳,周林眼眶红红的,他期待有一天能官复原职,可惜,一年过去了,上司没有想起他,他这个状元成了路人甲。
整日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好能卖出一幅字画,维持家用,不知道是他运气差?还是技不如人?无人问津,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的爱情故事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生。
周林觉得他已经是世上最惨的状元了,地痞还是找上他,把他的腿打断了,没有好医好药,他成了一个瘸子,和官场彻底断了联系。
那一天周林跳下河想要一死了之,他的老母亲拼命地把他往岸上拽,最后淹死在河里。
一无所有的周林抱着父母的骨灰回乡,大家窃窃私语,虽然都是善良的村民,依旧好奇。
看着破旧的老屋,但里面很干净,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乔婉容,和他一起长大的姑娘,眉眼弯弯,一笑有两个小酒窝,有着爽朗的笑声,没有白芊芊的端庄高贵,也不像柔儿那样的柔弱,看了让人舒心。
往事一幕幕,想起小时候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小姑娘对着他笑嘻嘻地喊他周哥哥,还会把手里的煮鸡蛋拿给他吃,很多人都打趣婉容是他的小媳妇,那时候的周林心高气傲,总是喜欢黑着脸,把婉容赶得远远地。
二十二岁的婉容已经是老姑娘了,却还没有嫁人,他没想到婉容执着地等他回来,依旧喊他周哥哥,周林的心五味杂陈,他发现婉容长得也不差,有着小家碧玉的气质,那是白芊芊和柔儿都没有的淳朴、善良。。
周林安葬好父母,等了一年,拎着大包小包去提亲,婉容开心地不能自已,她不嫌弃坡脚的周林,欢欢喜喜做了他的新娘。
周林再次穿上一身红衣,没有高头大马,有的只是一辆牛车,他也开心地坐上去,面对村人的打趣,他也开心地点头微笑,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每日面对的都是单纯的小孩子,他们对他都很尊敬,他这个状元郎还是有点用的,他可以养家糊口。
婉容一身红衣,攥着红绸的那头,他攥着红绸的这头,一起走进老屋,走进他们的家,走向幸福。
成婚不久,柔儿来了,依旧是一副柔弱的模样,可怜兮兮,这一次周林没有挽留,也没有怜香惜玉,直接把柔儿嫁给了一个猎户,既然猎户喜欢柔儿的美,他也愿意成全他们。
生活归于平静,他每天去教书,婉容照顾他们的小家,他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想起过去种种,恍如隔世,觉得曾经的自己是那么可笑。
加快脚步往家赶,远远地看到婉容站在大门前翘首以盼,周林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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