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睡意渐浓,恍惚间又是那年红轩绿壁,香砚青衫。不知道这天上的白玉京比之昌谷,他觉得如何。
长吉才情,满长安诗坛文人,未有不知者。我却不才,只是稍通诗语,不似长吉这般传诗于后世。但是呢,诗坛与官场,它就不是一个东西。这么说吧,这文人的清高与假清高,在政坛上是最容易显形的。
那年长吉中举,及了进士第。正春风得意取解状时,人家告诉长吉,你有违孝道,兼失礼悌,不能用你。长吉迷惑了,韩昌黎先生迷惑了,我们吃瓜群众也很迷惑。哦吼,后来知道,长吉父亲名叫“李晋肃”。其“晋”与进士及第的“进”同音,有避讳。听听,这举报的人说的是人话吗?那姓范的人家,还不得全家修仙免食?诚如韩博士所言,不效古贤学问,反效其避讳,实在糊涂至极!自然,昌黎先生博学多识,郑府尹通情达理,这一关也就算是过了。但是官场如涉水,愈高则愈深。纵是浅滩处有师长看顾,那深泽中又该如何自处?
果然呐,关试这一场,他输了。要知道,这进士及第与进士出身是不同的。过关试,得进士出身,脱麻衣,方可做官。当然,以长吉之才,过吏部关试自是不难。但他输给了污浊的官场与假文人。别有用心之人常有旁门左道之法。这回又是什么法呢?还是我刚才说的“范家修仙”之法。“避违”二字抹杀贤才,想来长吉也绝非首例。千百年了,我们读书人对此,从来都只有无可奈何。取了解状,败了春关。从此这如雪麻衣便如枷锁,是再也脱不下了。
那年长吉十八岁。
但是,毕竟是少年人,他也没有特别颓。他还年轻嘛。所以他又参加了拔萃科,最后当了个奉礼官。这等才俊,这等才俊,九品小官,你敢信?行吧,我信了。无可奈何花落去!花落去!斯世如此,更当如何?
人生总是会有一些光亮的。长吉一生奔波劳走,后又北上投靠幕府。时藩镇不宁,皇上烦心,压制之余,难说战火哪天就会来。所幸的是,长吉此生,也并不都那么凶险失意。他听过李凭的箜篌,听过颖师的琴,卧过美人膝,仗过君子剑,骑过瘦马,背过破锦诗囊。他还有巴童,有诗朋文友,有昌谷风物。人活至此,倒也不算伶仃。只可惜清高不足以果腹,诗名无法下锅,清贫之清,他倒真是守得极好。山水之娱,草木之兴,琴书之好,堆砌了他的人生,干净澄澈,而又文质未凉。
再后来,应该是因为他才情卓绝,又不染人间世俗,天帝遣官,请他为天宫白玉京作诗。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当然,我情愿是真的。
这一年他二十七岁。
走之前我漫游至昌谷,见了他一面,彼时真珠香消,小奚奴玉殒,华清宫虫行木损,积灰染尘。他把他的四卷诗籍给我,让我保留。真好,我手上的是神仙鬼才的诗作啊!
“天高庆雷齐堕地,地无惊烟海千里。”
他明明经历了盛世下的浊潦污泥,却至死都在为太平盛世歌功。是期望也好,是自欺也罢,都消失了,都成为了轻烟,再也没有了。
这一年,他才二十七岁。
后记
我是沈子明,你们不认识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李贺。后来呢,我找了一个很有才的后生给长吉的诗集写了个序,里面有句话,也是世人的话,可用来评价长吉。所谓:“使贺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骚》可也。”
这个后生,叫杜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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