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一去不返。”过年期间，这是我所听到的最揪心的一句话——我是在老家南面的山顶上听到这句话的，可我不知道说这话的是谁？或许是你、或许是我……或许，是很多的人。
我们离开家乡，都已经多年。所不同的，你是出去打工，我是去城市里上学。在那个年代，打出去上学的那天起，我就是“国家的人”了；而你在城市里漂泊多年，洒下许多血汗和泪水之后，依旧不属于城市、也不是“国家的人”。
过年就得回家，这次却是不同。列车上依旧拥挤，有很多站着的人，却都并不显得急躁，看到很多张木然的脸，大家都在摆弄自己的手机。请不要辜负这个时代，有手机可以玩，是人民最大的安慰。我知道，你也只买了单程车票——城市终于不再需要你。多年之后，你将不得不黯然离开。
知天命之年，你的人生再次失却了方向。突然间，一个打工半辈子的人，却不知道打工的下一站在什么地方？你的女儿正在念大学，需要你的资助；奇葩的是，你还有个八岁的、为你“传宗接代”的儿子，你却不知道如何把它养大？
曾经生你的这块土地，早已养活不了你，更养活不了你的儿女。要不然，当初你不会背井离乡——至如今，连背井离乡的资格也被剥夺，你百思不得其解，你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年迈的父母和勤俭的妻子。你先是承受了中年的沉重，而后又预感到老年的无望——啊，在这个世界上，活人竟是如此艰难？
这些年来，城市里的钢筋水泥丛林和滚滚车流，日渐使我心烦，一次次地回到老家，却找不回早已逝去的童年——那时候，老家是个完整的寨子，大部分的寨墙还在，村里多是瓦房和一进进的院落，北坡上满是酸枣、柿子和杏树，南山上则是梨树和桃园……如今，家在山河破，村庄在煤矿塌陷之后，早已夷为平地，山上的果树也被毁掉，建成了一排排贴着瓷砖的“新式民宅”，整齐划一，丑陋之极，这种房子像城里的高楼一样，是可以让人心生厌恶的。
晚上睡前，跟母亲聊天，听到不少糟心的事情——谁家的孩子在外瞎折腾亏了钱，欠下一屁股债，媳妇失望之极离家出走的，这样的故事有好几个；还有一个过年不敢回家，让债主找他的儿子要账，儿子在外打工回来面对逼债的无所适从找爷爷哭诉的……好像年轻人中刮起一股调坟地之风，当官的想早点升迁，经商的想快些发财，不约而同地求助风水先生，打起了折腾列祖列宗的主意，但是在我看来，其真实的效果值得怀疑。
显然，山河破碎、泉眼枯竭，房屋废弃、土地撂荒……对乡村而言是既成的现实，如果有稍好些的空气质量，就能带给我不少安慰。然而很遗憾，煤矿铝土矿开完了，正是石子场大干快上的时机，按说生产石子是不需要烧制的，可远处就是有几只烟囱在冒烟……跟几十年前比起来，山体已是千疮百孔，地貌更是面目全非，就连空气似乎也跟城里毫无二致。怎么说呢？无语了。
你是我童年的玩伴，后来在不同的城市，大家很少见面。你的事情，我都是从电话里得知的。那天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爬上南面的大龙山，想再去看看几个城里人在山上盖的“别墅”——去年我去看过一次，是个半截子工程；今年再去，已经是个烂尾了……这些城里人，脑子进水了吗？笑死我也。
在大龙山顶上，夕阳、树枝映衬着不远处的河流，轮廓很美，细细端详却使人心痛。那天路过你家门口，知道你也在家里，我很想找你聊聊，说说从前的事情，然而细思，如果不能畅想未来，回忆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因此，虽说彼此相熟，可依然无法面对——日暮乡关，我们都不知家在哪里、魂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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