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读的书不多,看世事总不能那么长远,所以我上学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长大后会在一条一直在我的观念里不算很代表这个城市风貌的街道上谋食,而且一熬就是十三年……
普通,普通得近于乏味,便是我初次走在长椿街时对它的第一印象。和北京的很多街道一样,它笔直周正,正南正北走向,沿街既有来此谋生的外地人的生意铺户,也有可著之竹帛的文化古迹,然而这些在一开始都催化了我初次谋食的焦虑和不安。
其实在我眼里,它比不上任何一个我成长居住过的地方。小学时居住的那条街,留下了童年的眼泪欢笑,中学时常走的那条街,至今仍能感受到那个年纪的信誓旦旦和对理想朝圣般的信念,大学乡村的那条街,又写着世外桃源般的超然和清幽。而长椿街,除了是个压抑的开端以外,什么都不是。
我曾用不同的方式走过这条街,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滑板、旱冰鞋、步行,甚至换不同类型的鞋子去走,企图从不同角度感受这条街,造成我如此强迫行为的原因,还是心底里总想把这条街赋予些针对我的意义。然而,其结果均以失败告终,我没有找到半点与这条街有关的感觉,直到有一天,看到我深爱多年的姑娘牵着别人的手从这条街上走过……
尽管忧伤似乎建立起一些我和这条街的联系,但它在我心里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在这里我既找不到情感依托,也找不到文化归属(我从小没有在北京的南城生活过)。而对于这种焦虑和乏味的混合情绪来说,更为雪上加霜的便是这条街的日益喧闹,拥堵的车辆,嘈杂的人流,总让我厌世地想起法磐住持对乾隆皇帝“江中有舟几许”的回答:两只,一舟为“名”,一舟为“利”。
这条街的喧闹给人一种急功近利毫不掩饰的感觉,各色人等,各个阶层。遵守秩序的和不遵守秩序的,怀揣各自的目的汇聚于此,目的实现了便匆匆离去,从他们的表情和行为上我看不出对这条街的任何情感--喜欢或不喜欢,我无法想象一个地方对人们--无论是本地人或外地人---不能产生某种情感活动是何等的乏味和不堪,然而这重复乏味的场景那些年在我的意识里只映射出八个字:三教九流,迫不及待!
时光和音乐是我觉得世界上最神奇的两种存在,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而音乐却可以记录这种改变。不知什么时候街上多了一种可以用于公共骑乘的自行车,且数量与日俱增,不断壮大的鲜艳队伍,让人感到一种生命生长的跃跃欲试,但这生长的不可控感却又让我觉得不安。我常常想如果要用音乐去描绘这条街,到底什么风格的音乐才最合适,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我一直觉得它的乏味无聊焦虑杂乱,其实也是一种情感的堆积。这种堆积来自零散的感觉,零散的感觉和动机难以归纳为一种风格,因此用音乐去描绘这条街景的想法一直搁置不前……
真正让我从内心接纳这条街的还是时光,在时光的磨合中,我的视角低了下来,准确地说是心更接近现实的自己,这个接近对我来说是艰辛的,就好像只看一个人的微笑,就永远无法知道他的心走过多漫长的哀伤。时光中,我看到了这条街上也有喜怒哀乐,甚至生离死别,看见了这条街上仅从表情中读不出来的人间温情,它写在那个皮肤黝黑不管风吹雨打却总把包裹准时送到的快递小哥的脸上,写在那个每天为了码放自行车喊哑嗓子挥汗如雨的看车大姐的笑容里,也写在那个总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的保洁师傅拖着墩布的背影里……这些最最基层的劳动者,是常态,是习惯,但他们就像质子和中子,用宇宙中最基本的力量构筑了整个宇宙。
当我真的认同这条街的存在后,我觉得其实是我接纳了自己,无论我生活过的哪个地方,我对其产生某种情感链接,无非是给自己的精神世界一个现实的合理解释,以规避孤独或是与孤独保持一种暧昧关系。而当时光把“世事难料”这四个字强推给我时,我就必须做一种选择,要么变疯,要么与孤独和解。当我选择了和解后我便不再想要赋予这条街什么意义,而是我想看看这条街增添了我生命中的何种印记,像精神上的纹身。因此,当我再置身于它世俗的喧闹中时,依然可以抬头看着天空,说出一句:风把云吹成了思念的样子。
我想,我的心路还没走完,而长椿街,依旧是长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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