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金锁记》,一个经典的情节,震撼着我的灵魂:
为了挑拨儿子和儿媳的关系,让儿子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婆婆七巧一边怂恿儿子吸食鸦片,一边彻夜不让儿子回房休息,使出浑身解数,“逼问”儿子与儿媳的房事细节,令人震惊。
更为变态的是,七巧把“逼问”来的“儿媳的秘密”大加渲染,讲给街坊邻里听,羞得儿媳直想寻死。
自儿媳进门之日,七巧就是百般羞辱和折煞,污言秽语,不相干的人都听不下去,何况年轻气盛的儿媳?
进门大约一年的光景,儿媳芝寿就在这畸形家庭中的折磨和羞辱中,一点点失去生命,最终撒手人寰;死前,她恨毒了她的丈夫,恨毒了她的婆婆,恨毒了这个世界。
刚读《金锁记》的时候,我也无法理解张爱玲笔下的这些病态的心理和疯狂的举止;直到读了武志红的《为何家会伤人》,我才渐渐理解了这背后扭曲的人性和真实的需求:
1.维系我们大多数中国人婚姻的纽带,不是情欲和激情,而是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可能是金钱和社会地位,也可能是一方对另一方无边际的宠爱。
2.婚后,因为没有稳固的感情基础,加上女性先天的安全感不足,导致妻子往往会紧紧地抓住丈夫,控制丈夫。
3.男人的逃离,使得妻子的安全感更加缺失,也更加孤独;孩子的出生瞬间填满了妈妈的世界;于是,妈妈开始紧紧抓住孩子:儿子不仅可以弥补妈妈的情感空洞,在一定程度上,也弥补了妈妈情欲的空洞,所以妈妈要牢牢抓住儿子;女儿则容易成为妈妈的“被讨厌的内在小女孩”的投射对象,被妈妈厌恶甚至虐待。
《金锁记》中,开麻油店的,能和姜家这样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联姻,只因为二少爷是个患有骨痨的残废;七巧戴着黄金枷锁嫁入姜家,图的就是姜家的金钱,金钱换来的安全感,支撑着七巧在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中苦苦挣扎。
身强力壮的七巧,根本不可能从骨痨丈夫那里得到任何满足,无论是情感上,还是情欲上。
儿子小时候,七巧把自己的情感和情欲需求,都寄托在浪荡小叔子姜季泽的身上;然而,几次主动表白,都被姜季泽拒绝,七巧恼羞成怒却无处发泄。
随着儿子的逐渐长大,七巧对残废丈夫的嫌恶和对儿子的畸形依赖与日俱增;在这个封建家庭里,儿子是七巧可以合法依赖的唯一男性,一个有血有肉有生命力的男性。
七巧所有的愿景和需求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她用近乎吞没的控制笼罩儿子的生命;这种控制让儿子长白感到莫名的恐惧和无助,长白心里恨自己母亲变态的养育方式,但是,传统的孝道不允许儿子恨母亲,于是,长白小小年纪就开始抽大烟、逛窑子,目的就是要逃离母亲的控制。
女儿长安上学堂、与留洋归来的年轻人恋爱,都是试图突破家庭对她的束缚和异化;在这个魑魅魍魉般的封建家庭中,母亲的暴戾和折磨几乎断送她所有的期待,她努力逃离,却陷入母亲更大的掌控;为了不让自己沦为他人更大的笑话,长安及时“止损”,主动退学、退婚;放弃所有幻想的长安,心中充斥着对母亲的怨恨,任凭母亲的磋磨和折腾,最终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粗糙不堪的女人。
得不到丈夫的爱与呵护,七巧拼命地将儿子粘着在身边,用以弥补自己的情感空洞和情欲空洞,儿媳芝寿和姨太太娟儿的存在,都是对自己的莫大威胁,这就很好地诠释了七巧为什么要疯狂地挑拨儿子儿媳关系,芝寿和娟儿都恨毒了婆婆七巧。
七巧被哥哥送进了姜家大门,一辈子戴着黄金枷锁,被残废的丈夫耗尽青春,于是,她疯狂攫取,疯狂地害人,她心里都是恨,恨哥哥,恨丈夫,恨姜家所有的人。
所有的伤害,都不会凭空消失的:它源于此处,假以时日,必然会作于他处的。
七巧把内心无处宣泄的恨,一点点转嫁到儿子、女儿、儿媳和姨太太身上,她如同鬼魅一般,在毁灭中获取短暂的宽慰和快感,甚是可怕。

当年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的复旦学子虐猫事件,曾令很多人匪夷所思:家境优越、出身名校、前途光明的复旦学子,为何会有如此下作之举呢?
原来,军人家庭出身的复旦学子张明明,家教极为严苛,父母对他的要求非常高,而且方式简单粗暴:
张明明高中时要办理身份证,父母要求他自己去;张明明只是多问了一句话,父亲就勃然大怒,让他滚出去;当晚,张明明因为此事,不敢回家,在外面过了一夜。
在旁人眼中,张明明是个有洁癖的年轻人,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在复旦求学时,为自己定下了托福、GRE、北美精算师等目标。
张明明的世界就像一块巨大的铁门,压得他不得喘息:严酷的家教,使他得不到父母的尊重和理解;学业的重担,使他感受不到为人的快乐。
负重前行,负面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要发生异化:要么对内自残自杀,要么对外伤及他人。
张明明的选择是,将自己的怨恨转嫁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猫咪身上,通过虐猫,通过对弱小生命的摧残,宣泄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实现“自我拯救”。
没有在家庭中得到温暖的人,在爱的维度里匮乏不堪的人,是情感和精神的“残疾人”;因为爱的缺失,这样的人会逐渐演变成张牙舞爪的攫取者:他们暴戾、自私、冷漠,他们无法适应社会规则,无法融入集体,他们成长为边缘化群体,成为我们眼中的“异类”。
究其根源,还是爱的给养太过匮乏。
他们缺少爱,所以他们拼尽全力去掠夺,去争抢,试图填满自己“爱的储油罐”;一旦有人提出异议或者试图阻止他们的扩张,他们就会立起盔甲,开启斗争模式。
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会把自己弱小时饱受的欺凌和无视,加倍报复在更为弱小的群体身上,通过这种报复传递,缓解内心的焦灼和痛苦,实现短暂的“自我安抚”。
到头来,他们是施虐者,更是最初的受虐者。他们彼时受害,此时造孽,延展着一种可怕的传承。

家本是港湾,温馨的港湾,是营造生命和创造幸福的大本营;施以柔情和尊重,家庭的大树便会郁郁葱葱,为每一个家庭成员遮风避雨;灌以暴戾和虐待,家庭的城楼便会疾风骤雨,成为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噩梦温床。
很多人还秉承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愚论,认为孩子是自己的私有物品,可以随意“处置”。
要知道,孩子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只是借由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而已,他们天然拥有自由和权利。
我们没有资格按照我们的想法去规划孩子的人生,作为父母,不要试图把孩子作为附属品,任意“规划”,也不要动辄用“恩情”绑架孩子,限制孩子的自由,忽略孩子的尊严,这是我们中国父母最大的罪过。
收起“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幌子,管好自己的情绪,在完成当父母的基础“培训”以后,再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用爱和尊重养育自己的孩子,让孩子成长为一个真正“健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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