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时代的战歌
那是个大时代,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以十年为节点,似乎所有的大事都集中在这一时期,时值文化大革命末期,毛主席周总理的逝世,反越自卫战的展开,是最后的英雄情结,最后的时代烙印,最后的理想芳华。
普通人物由于特定时代大背景下的洗礼而愈发显有古铜色的光影,他们的身世浮沉像一艘艘小船随时代颠簸。时代要他们吹响号角,他们就吹响号角;时代要他们歌颂,他们就歌颂;时代要他们牺牲,他们就牺牲。
他们以时代理想为现实,而这样的现实被称为芳华,准确来说不是芳华,是理想的芳华在每一个人身上破碎的声音。
芳华吗?如果满屏幕白花花的大腿、浴池、游泳池、晾晒的内衣算是芳华?如果电影里旁人的猜忌、指责、诬陷、心机算是芳华?如果刘峰、何晓萍的被猜忌、被指责、被诬陷、被心机算是芳华?但是,这些都不是。
芳华在这部电影里是隐藏的,是不露声色的,没有现实里的芳华,却将我们心中的芳华勾引出来,重新对自己的芳华时代作了意淫。
时代变迁,世界一直都在变化,但有一样始终没有变,我看完《芳华》,青春、年代、奉献、感情在眼花缭乱中一帧一帧地奉送,但在黑暗中仔细看了两个小时,才发现满篇都写着四个大字,阶级固化。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空间,中国西南某军区的文工团里也早已折叠成三层,一个文工团影射了一整个中国。
他们的折叠如北京折叠,却比北京折叠更为残酷。北京折叠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转轴之上,转轴粘附了三个不同的生存空间,不同的生存时间。
而在芳华里他们表面上生活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允许交流,允许接触,但无形的隔膜比有形的更为残酷,他不直接告诉你不可能,但本质上你就是无法穿越。
同北京折叠一样,芳华里的第一空间住着当权管理者,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生活,可以用自己的权利制定规则。第二空间住着中产阶级,他们专注于自己的个人成长,不为基本生存奔波。第三空间住着底层劳务人员,为温饱忧愁,终日奋斗终日生活无依。
02 - 第一空间
郝淑雯明显是文工团里最有话语权的人,她自信地让人感觉自傲,她有军区首长女儿的头衔,有傲人的身材,有骄傲的资本,她从不向任何人委曲求全,从不费劲地像刘峰一样寻求讨好,甚至可以直挑别人的刺。
所以陈灿身上被溅水,她可以直接地说:“革命江山都是我们打下的,溅你点儿水怎么了”。所以她在和陈灿比赛打靶时,可以自信地说出:“我从小就是在靶子场长大的”。
正因为原生家庭的保护,在文工团里她才可以无所顾及旁人,因为原生家庭的熏陶,才可以从小时就接受到别人所没有的训练。
但作为第一空间的一份子,当得知她之前并瞧不起的陈灿,是一位隐藏的高干子弟时,她火速将他们的战线捆绑到一起,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并自然地告诉一直暗恋陈灿的穗子,她们在一起了,对,是因为“门当户对”。
而隐藏的第一空间的陈灿默默地享受着第二空间萧穗子对他的好,偶尔不失时机地撩拨一下,送她橙子,当两只手同时伸向他时,接住穗子的手让她下车,稍作推让就将穗子视之为珍宝的金坠子收下,给他当牙托,但结婚的时候他不会想到她。
第一空间的两个人最终走到一起,陈灿借助于父母权势,大肆拿地,在海口房地产圈内风生水起。郝淑雯,拥尽家财,在刘峰受到欺负时,盛气凌人,大义凛然地从包里掏出相当于刘峰三个月工资的1000元钱。
刘峰是不愿享受这种自上而下的优待的,但他们却有权制定规则,拿钱财来显示自己所处的权威阶层。尽管他们也有自己的不可得,比如抽象的情感,抽象的健康,他们缺的最多的不是钱权,而是时间,同家人的时间,同自己的时间。
03 - 第二空间
这一空间有两个人,但两个人所代表的类型又不尽相同。
一个是生于上海,处处养尊处优,身有媚骨,被一众男同胞环绕的林丁丁。她处处享受着男同胞的关怀,照相师送的罐头,刘峰煮的面条,各种男士的赞赏问候。
她是被爱包围的人,但爱多了,便出现两种结果。第一,她不以爱的浅薄和厚重为标准。第二,她不再追求爱,在她眼里,自己的利益与金钱地位更为重要。
所以,当自己名誉受损时,她不惜牺牲掉深爱自己的刘峰,谎称刘峰将他的右手伸进自己的内衣扣上,是刘峰耍流氓,让刘峰英雄楷模形象光辉落地。当文工团解散的时候,她又放弃自己的现任男友转而嫁给同样第二空间的海外商人。
她从不关心他人,她更关心自己,当然,她也成功地做到了,她个人成长目标就是依附于一个人,嫁对了也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郝淑雯拿出的她发胖的照片,和言谈中她又要换车的信息,最后的她无疑生活丝毫无忧。
另一个是萧穗子,她本是反动派的女儿,但父亲平反,她在文工团里就像润滑油的角色,和谁都处得来,和谁都没有矛盾。文工团解散后,在历史变革时期,也正是阶级变幻期,她考上北京的大学,成功进入了第二阶级,开了一家图书馆,借助学习升华完成个人升华。
但她最后鼓起所有的勇气给陈灿递的情书,因为郝淑雯的一句“我们都是高干子弟,我们在一起了”,产生怯懦之情,情书还没被看到,就偷偷拿出来,在车上将它们撕成碎片,无声痛哭。
这种心理隔离是阶级固化的又一深切表象,其他空间的人甚至没有勇气向上一空间表达感情,而上一空间即使接受也只是谈恋爱,而上升不到结婚这一需要众多考虑因素的东西。
04 - 第三空间
这里的人最多,类型最多,但却掌管着最少的话语权和资源。
刘峰和何小萍生处于这一空间,最终也待在这一空间。
刘峰是木匠的儿子,他是个好人,而烂好人的好恰是因为他们太渴望别人的认同,而为大家做所有的事情,雷锋荣誉标榜,但背地里却成为大家反讽的对象。
奖状和荣誉成为刘峰的最大牵绊,在那个背后他是一个不允许出错的人,不允许有七情六欲,不允许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哪怕他已经无私到超过所有人。可是,他是好人,不是圣人。
他对林丁丁的爱被污蔑为政治错误,便遭遇万劫不复,被组织部审查,进入伐木连,进入野战部队。他的境况,没有引起他帮助过人的一点点悲悯心理,包括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林丁丁。
他将那个为他们抓过猪,扛过东西,修过沙发,以及被污蔑耍流氓的右臂,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也切割了自己的过去,他不再热诚、不再希望,变得心灰意冷,眼神里尽是沧桑。
而唯一记得他的人就是何小萍。何小萍的父亲被批为右派,病故,从小被继父视为累赘,而母亲也只有她故意将自己冻哭时才唯一抱过她一次,她以为来文工团会好点,但没有。
家庭就是她的原罪,体味就是她自己的罪,她们没有理由地对她迫害、欺瞒、嘲讽、嫌弃。对弱者的迫害欲是人之本性,当这样的迫害成为群体性事件时,便更觉理所当然。
而刘峰送来的温暖是何小萍行走于漆黑人性之中第一次感觉到关怀,他接她去文工团,在所有人嫌弃她时同她跳舞,那种关怀像一束光,当你在黑暗中,感知光的力量便更容易。
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珍惜善良,所以刘峰将去伐木连的前一天,她出了楼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对刘峰的亲近:“明天你走的时候,记得叫我,我一定送你”。柔弱外表下爆发出的决绝是动人的。
她对文工团也是彻底失望,甚至失望到有梦寐以求的A角机会来临时,宁愿不要,还因此被送到战地医院,面对枪林弹雨,残肢断臂。
战争的洗礼让她由被嫌弃者一跃而上升为英雄,这个在前半生经历了各种嫌弃,看遍了战场上的冷漠残酷突然间英雄光环加深,一下适应不得,成为精神病人。
她忘记了一切,可没有忘记自己的演艺梦,当文工团最后一场演出的音乐响起,她的眼神动作从麻木开始变得舒展。
她走出户外,随音乐而舞,大堂内歌舞喧腾,与外面寂冷天空下一人的独舞带来强烈的反差,全篇情怀最升华处从此处开始也从此处结束,那最后的一鞠躬是她对自己扮演角色的谢幕,也是她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谢幕。
影片最后一幕,两个经历世事沧桑人坐在了一起,他们仍然陷入自我生存忧患状态之中,爱情上刘峰老婆和别人跑了,何小萍从未得到爱情,但他们神情早已看淡一切,终是释然。
等了十几年的何小萍终于将那句抱抱我吧,倾吐而出,刘峰断了的手臂或许让她将深藏在心中的自卑磨灭掉一点点,她终于有了勇气将自己内心想法说出。他们仍然没有跨越阶级,相偎一生,却从未结婚。而他们在一起的原因却远不止于爱情。
内心与现实难两全,萧穗子说他们在聚会上显得平静温和,看起来比别人更幸福,对,就是这个看起来,表明他们并不幸福,物质上必是穷困潦倒,感情上两个人又是否有真心相爱?
当刘峰看见林丁丁发胖的照片时一刹那的神思,仍能看出他对她的留念,哪怕林丁丁让他命运颠覆,她仍然是刘峰心里的一颗朱砂痣,一抹白月光,旧日的记忆与感觉是永远不会抹去的,在时光里逐日酝酿,升温,哪怕你以为你忘了,可一旦她出现,那种感觉又再次倾巢涌动。
何小萍呢?何小萍爱他吗?或许是爱的,但爱里夹杂了她自身的孤单,只有刘峰一个人对她的好,她的无奈感,她对他现在的同情以及对之前他关爱的回报。
两个人彼此互帮互助,互舔伤口,他们对现世无感,所以那么的平静温和,真正对现世的爱好,永远是喧闹着的,吐槽着的,爱之深,责之切,当一个人云淡风轻,或许他修身成佛,但更多人只是彻底麻木了。
而别人沧桑抱怨着的生活,恰是给人在生活中摸爬滚打,柴米油盐之感,不信,吐槽的人不是最不幸福的人,默默看着别人吐槽,自己不说一句话的人,反而难于抒解。
这就是那个年代人的第三空间,没有权利争辩,没有时间抱怨,没有能力抗争,他们挣扎在自己的小日子里还来不及,没有时间再看别人的家长里短。
05 - 时代的局促
三个空间,三种阶级,每个阶级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无力感,也都有自己的温存和小确幸,真实而深刻,但想往上走,难。
打倒封建等级,打倒资产阶级,我们建立起了无产阶级,但只要是阶级,就有高下,就有贫富,就要高高在上者和卑微祈求者,阶级的外衣穿的越来越厚,但本质从未改变,只是不在明里,在暗里,处处是刀光剑影,不能言说。
即使刘峰和何小萍为他们作出绝大的牺牲,但最后也没能跨越阶层,享受他们牺牲结果的是别人。代表一个时代印记的文工团就这样没有一丝愧疚一丝惩罚一丝悔戒地正常地顺利地解散了。
文工团解散时送战友的情节腻的发酸,没有之前铺垫的战友情,没有之后延展的不舍意,画面便狗血的硬挤眼泪,硬做情怀,众人将文工团演戏作风上至生活,假意的别离,但其实各自早已奔了美好前程,奔向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他们热泪盈眶地歌唱,好像文工团从来没有那个万世老好人刘峰和那个备受他们欺负的何小萍,或许这表述的才是真正的现实,但不是观众想要的现实,这样的离别上演了一场活生生的假高潮,谁都在装,并且谁都不愿意说出来。
时代落幕了,但现实永远不会落幕。《芳华》的现实将一代代延续,直到今天。《人生七年》的纪录片里记录了几个人56年的成长,从孩童时代,到即将老去,很多人成年后的阶层仍然是自己小时候的阶层,本落魄的仍然落魄,本优越的仍然优越。
现在城市与乡村接受教育的差距越来越大,享受同等资源水平的能力越来越缺失,甚至同身于上海,每个人在地铁上擦肩而过,却仍是平行空间,享受着不一样的生活,而更高层次的空间,甚至你都无法擦肩。
物理上的阶层固化很可怕,但最可怕的是人们心理阶层的固化,从不学习,从不争取,私认为无论如何的努力,也无法突破那层层穹顶,便待在原地。
如果乐得其所,每一空间都有自己的乐趣,但如果身在第三空间,心向往之其他空间,心有不甘,却又碌碌无为,是最为悲哀之处,无知者有无知者的乐园,而知之却生畏者既不把那当作乐园又畏惧它向往的地方,战胜不了自己,又何能战胜阶层。
阶层筛子的孔越来越小,它永远趋向于0但永远不会成为0,愿你可以做个漏网之鱼。
芳华折叠,从未结束,但你可以选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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