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雪,总爱挑这样沉静的时辰落。青瓦黛墙的古院深处,那株百年海棠裹着一身素白,枝桠间积着的雪,像极了前世未拆封的信笺,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惊扰了满院的寂静。
我站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指尖触到冰凉的梅瓶,忽然就想起,三百年前的这个时节,也有个穿月白衫的女子,在此处踮脚折海棠。那时雪下得比今日绵密,她鬓边别着的银钗,映着雪光落在花瓣上,惊飞了栖在枝桠间的麻雀。她捧着折下的花枝转身,撞进一个青布长衫的怀抱,雪从那人的斗笠上滑落,沾湿了她的发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与他的初遇,也是这古院千年岁月里,最寻常的一段开头。
他们曾在海棠树下煮茶,看雪落满窗棂;也曾在暮春时节,拾捡满地凋零的海棠花,埋进院角的老梅树下。女子总说,这古院的雪和海棠,是连在一起的,雪落时海棠静立,雪融时海棠抽芽,就像日子,平平淡淡,却藏着说不尽的安稳。可后来战火漫过城墙,男子披甲离去,临走前在海棠树干上刻下一道痕,说等他回来,要看着这道痕长得比他还高。
女子守着这道痕,从青丝等到白发。雪落了又融,海棠开了又谢,树干上的刻痕渐渐被年轮包裹,像一道愈合的伤口。直到她垂垂老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看着最后一场雪落在海棠枝桠上,才轻声说:“原来你说的常态,是连离别,都这样静悄悄的。”
如今我再踏入院中,雪还在落,海棠依旧。伸手抚过树干,那道被年轮藏起的刻痕,竟在指尖下微微发烫。恍惚间,仿佛看见月白衫的女子与青布衫的男子并肩站在树下,雪落在他们肩头,与此刻的我,重叠成一幅静止的画。
风掠过院墙,带起几片海棠花瓣,混着雪粒落在掌心。忽然就懂了,这古院的宁静,从不是因为无人打扰,而是因为岁月里的每一段相遇、每一次别离,都像这雪与海棠,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前世的茶凉了,今生的雪又落了,万般起落,不过是时光里最寻常的风景,就像这海棠雪,年复一年,落得安静,落得坦然。
最后一片雪落在眉梢,我轻轻拂去。转身时,看见院门外新抽的柳芽,正顶着一点雪,在风里轻轻摇晃——原来轮回从不是重复,是每一次雪落,都有新的故事,在寂静里,悄悄开始。
雪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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