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去世的时候,是油菜花盛放的季节。出殡的队伍从一片油菜花田中穿过,一座新坟在花田里隆起,白的花圈和黄的油菜花共同盛开,哀乐仿佛也消弭了些许悲伤。
大姑是我父亲的姐姐,是我爷和婆的第一个孩子。
我爷和我婆一生育有七个子女,三女四男。大姑是最大的,也是离我们最远的一个。
当年大姑出生在我婆的老家,一个陕南平川较富有的地方,后来婆和爷回到爷的老家,一个穷困的山区农村,我婆就将大姑留在她的父母身边,替我婆尽孝。
大姑没有读过书,文化少,嫁了当地一个男人。姑父也是一个农民,我们家的人对姑父的评价都是说他游手好闲,是一个没啥本事的人。在我的印象里,姑父的衣服从来都没有穿周正过,泛白的蓝布中山装,两片门禁敞着扣子,一长一短,和他的人一样,晃晃悠悠。
家人每每提到大姑,总说:“大姐这一生苦啊,嫁给那个背时滴!”
从这些言谈中,我也觉得大姑是一个苦命的人,人很老实,很能干,也能吃苦。
大姑没有辜负我婆对她的期待,照顾我婆的父母,为他们养老送终。也照顾了婆的妹妹和妹夫,也就是大姑的姨姨姨夫。他们在老年的时候,因为生病,不能自理,很多时候都是大姑在照顾他们,在城里和农村的自己家里两头跑。大姑没有怨言,尽心尽力。
因为距离远,加之经济状况不好,大姑很少回娘家,和她自己的父母弟妹见面也少。不常走动,自然清淡疏远。
大姑离世,很突然,突发脑溢血。那个已然也年迈的、家人口中“不靠谱”的姑父,托村人把大姑送到医院抢救,几天后大姑生命就终了了。
我听到消息很震惊,印象中,那么坚强多话的大姑怎么就突然不在了,我的耳旁还有她叫我的乡音:“花儿呐~”。
大姑的葬礼,一大家人都回去了。大姑的弟弟和妹妹,还有一大群侄子侄女。大家都心照不宣往回赶。从广州上海西安等地,都回到了那个小村庄。大姑家从来没有去过这么多娘家人,那个稻田里的小屋也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大姑是继我爷我婆逝后,家里的第二代人中最先走的那个。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仪式感。他们那一代人,都在奔七的路上,衰老,死亡,是一个现实又不能言说的禁忌。
当大家都在大姑葬礼上齐聚的时候,我的内心涌上来一阵阵的悲伤,跪在那具黑棺前烧纸,就着火光,我的眼泪决堤而下,哀悼大姑,也在哀悼生老病死,哀悼家族的兴衰,哀悼流逝的日光,也在哀悼那些不曾重视的烟火人生和儿女情长。
当地的风俗简单,葬礼潦草结束。父亲责怪姑父没有善待大姑,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然而当我看见那个顶着灰白凌乱头发的老人,在房前屋后无措地走来走去时,那种孤独和落寞,也许对他之前的不满和不如意都可以原谅吧。
那片油菜花田,是大姑最后的归宿。送完她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地方,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生活归于平常。而内心却已是几重山几重水了。
我们这一代人,陆陆续续步入中年,而我的父辈们慢慢地走向了未知。
这个未知是令人恐惧的。
生,老,病,死,爱,别,离——人生中的几大课题,我们必须学会去面对,去了解,去接受。所有的生命中经历的,或将要经历的,都是一种馈赠,它让我们对生命有更深刻的了解,让我们知道失去,理解珍惜,让我们知道未来,理解当下。接纳所有的一切。顺应自然。
那片油菜花田里,有一座新的坟茔。那里的哀乐里没有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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