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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第三十三个教师节，也是我离开故乡的第二十三个年头。
离开故乡的时候，贫瘠的山村依然没能通上电，煤油灯点亮的山村，我习惯在黑暗中前行。
离开故乡的时候，我还年少，您还年轻，而今，我已人到中年，您却依然以年轻的身影活在我的脑海里。
离开故乡这么多年，一直未能联系上您，许多事情都已模糊，而许多事情却仿佛陈酿的酒，隽味悠长。
1
老师，您和故乡都好吗？
少年的我，碰到了青年的您，缘分天空就在带电的乡村中学，那些光芒，让我恐惧黑暗！您说：不能因为有光，就排斥黑夜；也不能因为黑夜，就拒绝光。
我懂！咱们因此有了不同于师生间的一种友谊。
我的文章一直写得不错，您的教导居功至伟，写雷锋叔叔的文章，便被您推荐给报刊并得以发表，油墨香，让我臂膀似乎生了翅膀，您却说：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不懂！
您说：要想改变自己，就得努力读书，知识改变命运；您说：要想家乡旧貌换新颜，更得好好读书，科技改变生活，也改变未来。
我惊诧于您博古通今、洋为中用的知识储备，您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的能耐，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人成长为这样，该是何等威风呀！老师，您的世界把我的头顶砸出一个洞，老师，还记得泰戈尔《飞鸟集》吗？我怀疑，那些优美的文字化作鸟，就是通过脑袋上的洞进了我的体内，并一直飞翔至今。
发誓看书，以您为榜样，我常常去国营书店，并认识了您的女友——国营书店的售书女郎——一位颇具同情心的大姐姐，肚子都填不饱的年头，能如饥似渴去填空虚的精神者，姐姐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如今的我，忝然于人世，有负卿恩！个中原因，不谈也罢。
而那些嗜书的日子里，姐姐照顾有加，这多半皆因老师您的功劳，有一次，我捧本薄薄的《飞鸟集》时候，心里却发了怵，您如神兵天降，二话不说，买下这本书，并笑容可掬地将它交给我时，我一直都处在云里雾里之中。
老师，为了这本书，我可没少吃苦头，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册，可对于我的触动，可谓振聋发聩。我生平第一次见过书是从后面往前面翻着看的，我生平第一次见过书上密密麻麻印的是一种叫繁体的字，我生平第一次见过书原来还可以竖着排列从右向左读的，我生平第一次见过文章写得这么像炸药又像蜜……
2
老师，我一直很想问您，您就那么肯定我有耐心把这本书完完整整看下去吗？那么多看不明了的，我多想请教您。
我想，有的是机会。
然而，一个初秋的下午，当呼啸的警车出现之后，机会没了。
传言说，您以辅导女学生为由，对班上两名女学生有非礼之实。
紧接着，班里两名女学生失踪了。
随后，我和许多同学都被一一叫到校长办公室，被两名制服威严的检察官询问。
他要我们如实回答您对班里女学生的态度和有没有过分的行为，他要我们如实回答您对其他老师有没有语言上的攻击或者行动上的陷害，他要我们判断一下您的性格和喜好。
老师，别的同学怎么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可没说您一个不是，检察官说要是我欺骗了他们，是要负连带责任的，老师，我懂什么叫连带责任呢？
想在想想，我当初要是知道什么是连带责任的话，也许就被他们吓唬往了，对于我不了解的情况，就绝对不会只说好话，不说一丢丢坏话的，幸好年少无知。
3
我少了位赏识的老师，您的女友少了绝对依靠，我们班级少了活宝班主任，一大片一大片即将塌陷的朦胧事物，在我眼前摇摇晃晃，于是，拼着我的一点点写作才能，加上同学们高涨热情的鼓动，我写了长长的一份诉状，那诉状的灵感，一方面得益于《飞鸟集》，另一方面得益于看过的几部有关民妇伸冤的电影。
写完诉状，已经很晚了，我们决定连夜将这份诉状送到您已经辞职回家的女友手中，三个多小时的路程，爬高山、下深渊、一路风险就不多讲了，在疯狂的狗和疯狂的我们一声声对吼中，您的父母和女友从厨房出来化解了难题，他们夜夜无眠啦！
老师，您可知道，您的女友感动得嚎啕大哭，您的母亲也是嚎啕大哭，您的父亲热泪盈眶，他们万万没想到，一帮子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您的父母给我们做宵夜，您的女友和我们讨论诉状的细节，那时，我们才知道冲动和豪情用错了地方，我们的赤胆忠诚因浅薄的知识差点坏了事，您的女友说：诉状可以多写，她会不辞辛劳奔波在学校和法院，也会把我们的诉状呈给有关人员，但诉状有诉状的讲究和写法，不能诬陷不相干的人。
一封封诉状，您女友写过无数，我后来也写过许多，而一趟趟奔波，您女友经历了多少艰难，我现在能够体会，从我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到了那时的泼辣，姐姐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姐姐了。
我们一直努力，一直等待，等您平安归来的，可造化弄人，我的父亲带着我们全家，移居浙江了。
二千多里的距离，我缺乏太多的考虑，以至于怎么也没法联系上远在巴山蜀水的您。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年，我特地回到了故乡，故乡依然还是那样，煤油灯、羊肠小道泥泞路，最糟糕的是始终没能见到您，也没能见到您女友，乡亲们说：您女友嫁给了别人，搬到城里生活去了，您的母亲在您入狱后第二年就驾鹤西归，您孤单的父亲便被您姐姐接了过去，老师，我为什么豁然开朗了呢？这就是当年朦胧中将要塌陷的事物吗？落定了，尘归尘，土归土。
4
老师，又一次从故乡离开，我抬头仰望天空，那一抹蓝，是我久违的颜色，现在的故乡，怎么看怎么破败，我的许多同学和长辈，早已经走出了故乡并再未见回来，老师，谁又能一改故乡的颓废？
如今，我在城市苟且，把家抗在肩头，许多想做的事情却成了奢望，老师，故乡恐怕是回不去的伤痛了，我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我的老婆、孩子和朋友听，常常讲，他们已经听得有些厌了，我却意犹未尽。
今年教师节那天，正好礼拜天，我又讲起您的故事时，孩子信誓旦旦：等着我，我一定陪您回去找他。
一时间，我的眼眶里竟然泪水涟涟。
老师，您和故乡都好吗？
等着我，我一定回来，叫你一声：老师！
等着我，我一定带着孩子回来，听你讲：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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