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独白

流浪者的独白

炎热的下午，孤独的下午。空气中夹杂着阵阵的微风，静的可以听见虫鸟们的小叫声。风吹过人的脸庞并不像诗人描绘的如少女的手那般温柔，只是热烘烘的，让人心烦意乱。我顶着空气中的热浪走到了河边，也许我是犯了什么神经，也许不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犯了神经的人，他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看书。

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了过去。

走到他身边，我静静地坐了下来。他好像没有发觉我，仍然在很认真地看他的书。我先开了口：

“看什么书啊？”

他并没有惊讶，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多情剑客无情剑》”，眼睛仍然没有离开他的书。

原来他在看武侠小说，碰巧我也看过这本书。

我问：“你很喜欢看古龙的武侠吗？”

他回答道：“各式各样的书，有趣的书我都看，不局限于武侠。最讨厌教科书。”

我看他看得很慢，就接着问：

“小说有必要看得这么慢吗？”

他的回答让我出乎意料：

“字可以看得很快，但真情需要慢慢体会。”

他说话的样子很特别，语速很慢，但很有吸引力，像有一股磁性，使你不得不听。

我开始慢慢喜欢这个人了。他人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你觉得古龙这部书写得怎么样？”我问。

“古龙多情，书也多情，可世人太无情。”

他扭过头看着我疑惑的样子，笑了笑接着说：

“浪子的表面是冷酷和忧伤，内心却燃烧着一团烈火，奈何世人没有耐性，只看表面，不理会那炙热的烈火，酒入肚中，那团火反而燃烧的更猛了。浪子更孤冷、更寂寞，用冰冷表现洁白。”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那你怎么评价李寻欢这个人呢？”我又问。

“李寻欢这个人真该做我的朋友！他情挚、义真、性随、爱博、度大。他自始至终深爱林诗音，为了她，舍弃一切，独走关外。男人为一女人如此，这是他的情挚；他和阿飞在冰天雪地里邂逅，阿飞的孤独倔强如磁铁一样吸引了他，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折服了。你相信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力量吗？那是一种可以为了彼此去死的力量，听到对方的名字，本来暗淡的眼神会发出火焰的光芒。面对阿飞的堕落，李寻欢给出的是理解与信任，全世界都失望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这是他的义真；一壶烈酒，一身潦倒，笑傲江湖，随遇而安。面对所谓江湖‘大侠’的诋毁，李寻欢不解释、不苦恼，只是舒心地喝酒，这是他的性随；小李飞刀充满了爱与宽容，该杀的杀，不该杀的一定活，即使是对坏人，李寻欢也是有爱的，这是他的爱博；对待龙啸云这个人，李寻欢只是宽容，只因他曾救过他的命，而这一救却让李寻欢失去了所有。这样的人真是魔鬼呀！这是他的度大。”

听了他的宏篇大论，我一时语塞，突然想起了“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觉得他和古龙书中的浪子有相似之处，是那样的难以接近，但接近之后又是那样的让人难忘，缠绵悱恻。我知道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很难走入他的内心世界。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

“可叹世间没有李寻欢这样的人，有的话，他一定能做我的朋友。”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光芒，但那光芒瞬间即消失了，又只剩下无边的孤独和寂寞，深邃的令人恐惧。

“你的朋友多吗？”我好奇地问。

他茫然地看了看我，没有回答，只是苦涩地一笑。

他的笑给我一种彻骨的冰冷，我的胃里好像吞了一块天山上亘古不化的坚冰，直冷到脚底。那茫然的眼神黑暗烁烁，像坟墓中的鬼火，像夜光下一闪一灭的烟头，诉说着无尽的寂寞和惆怅。

我随手拿起了他旁边的一本书，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一首诗：

               少年哀乐过于人，

               歌泣无端字字真。

               既壮周旋杂痴黠，

               童心来复梦中身。

“这是谁的诗？”我问。

“龚自珍的。”

“看来你很喜欢这首诗，它表达了什么意思？”

“诗和人都活在遥远的地方。我一直朝着那一大块金黄的麦田走去，渴望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没读懂诗，也没听懂他的话。但我真是越来越发现这个人太有趣了。

“你经常在这里看书吗？”我又忍不住地问道。

“我只想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书，这个地方最安静。与花草虫蚁作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你不必看见那些无趣的人和无趣的事，生闷气，听别人对人生做狭隘的解释。我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很温柔，大家都不是那么不解风情。读着有趣的书，感受着有趣的人，静静地看夕阳西下，时光一点一点地流逝。他们是离你很远的陌生人，但却比你身边的人更可爱。我始终相信王小波说的知识本身有一种魅力，它不会让你活得狭窄，会让你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愣在了那里，一时想不起来怎样与他对话，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我想了很久，对他说：

“你一定是个孤独的人。”

他沉默着，面上的表情很特别。我也觉得有些伤感。

“或许吧。我独自一人做所有的事情，应该是孤独的。但我有自己的世界，就是书，那是一个丰富的空间，我没办法形容它的广度，只有进去的人才能感受到。与其说我是孤独的，不如说孤独成就了我。有些东西只有当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思考得到。”

“跟你说话很吃力。”我笑着说。

“我只是说了一些常识。”

我听不懂他说的奇怪的话。

他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对我说：

“我该走了。”

的确，我也该走了，下午还有满满的课。我发现我真的不能和他做朋友，不只是我，好多人都不能和他做朋友。他是一条自由的游魂，在天地之间独自流浪者，守卫着他的精神世界，并时时刻刻准备为它殉道。

他独自一人沿着河边慢慢地走，背上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我知道那里面放着厚厚的书。太阳比刚才更火辣了，无情的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烧灼泥土的气味。透过刺眼的阳光，我看到了他那渐行渐远的瘦弱的身影，在炎热中孤独倔强地走着，走的那样坚定，那样沉着，然后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