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会记事的时候,母亲就一直在我耳边反反复复地灌输着一句话,就像她给菜地浇水一样慢慢洇:“记住,什么都可以忘记,一定要记住程家墩,程家墩”。她怕我玩魂时万一忘记回家的路,应付问我话的大人。可是我生性胆子小,从来就不敢独自跑很远的地方玩,即使后来去村里拾鸡粪,也是从哪个地方出去还从原路返回,有近路也不会抄,所以母亲教给我的话一直没派用场。
也不是一点没用,最起码让我从此记住了程家墩三个字。这一记就记到现在。儿时有些记忆是经过时光梳理的,所以每次回去,我总是喜欢在红旗闸那个拐弯处停一下,感受一下带有泥土气息的风,如看一幅幅原始的画面。
圩区没有山,江堤就是圩区的山,站在江堤向下眺望,我的程家墩依旧还是儿时的模样,高大浓密的桦树,梓树,间或有一两梧桐将村里的房屋遮挡着,怕人见着笑话似的,树木像村里老年人的衣着一样,从来就不用什么装饰,掩瞒,春夏秋冬,叶枯叶荣,草落草长,人却比不过树木,陆续地走了,也有陆续地过来。
曾经有条小道从脚下的江堤通向村庄,那小路是村里人上街时走的路,是连接外面世界的纽带,那上面留下无数双脚印,汗水,现在上面的荒草能藏住野兔。
程家墩是个大村庄,曾经有四百多老少、三个小墩子围着一条大河边,守着大河,吃水还要到几百米外的大埂(江堤)脚下水塘里去挑。从地里收获回来的玉米、麦子,根本就填不饱肚子,春天就得去老洲粮食购买国家的供应粮。到我胆子大点,敢和一群小屁孩太阳还在西天,就朝听说有露天电影放的地方跑时,才知道程家墩实在太小,小到一转身就看不见,没有一点名气,到老洲头那边就许多人不知道了。
那确实是个小地方,就像一个老实巴交,一辈子没挪过脚的乡下人。它是村庄的名字,也是生产队、现在叫村民组的名字。这个名字不知道叫了多少年,现在依旧倔犟地不肯改变。村里的人早就变了,有些尽管知道是他的老家,却不肯回来看看,有的人回来却又吃住不习惯,有的孩子户口在这里却没在村庄的小路踱过步,即使我现在回去,认不得的孩子也很多。
程家墩到老洲头不过三里之遥,我却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走到,我的脚步总比别人慢半拍。那时的老洲是区政府,乡政府所在地。我十三岁到老洲中学读初中时才天天匆忙穿过那本就不宽的街道,来不及朝街中多描一眼。若是早读的时候经过,会被那诱人的油条香味拖住双腿和嗅觉,
离乡政府不远叫个小轮码头,上水到安庆,下水到芜湖,一天两班,“春运”时各有一艘加班轮,窄窄的硬纸板的船票上“老洲头”三个字夹在大通和梅埂之间。
少年时队里人多地少,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农活,不上学的时候我们帮家里“讨”猪菜,拾鸡屎,猪粪,后来觉得大男孩拎着个篮子或提着畚箕有点丑,便不干了。夏天一到,每天中午大人们还在午睡的时候,我们便穿着裤头,顶着炎炎烈日去江边偷洗冷水澡去了。
从红旗闸下水到长江再到小轮码头,弯过去有一里多水路,我们游到长江里就不累了,在滔滔向东的江水里游泳根本就不要用什么力气,手脚动动就不会下沉,江水会推着你向前。
码头就是江边泊了一艘囤船,和岸上连接的是一个两边都铁栅栏的铁桥,桥两边还有围墙,一个类似于门头的简易建筑,一道大铁门是下客的,人下了差不多再打开耳门,在汽笛的紧催声中,上客的慌慌张张向小轮奔去,踩得铁桥轰轰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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