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黄昏牧歌
清明雨上
夏日傍晚,游云堆积天空,天空仍然明晃如枪,不知名的野花开满山野,肆意烂漫,风吹过来,淡淡的芬芳轻轻荡漾着整个黄昏,时间的痕迹开始变得模糊而混沌。
牛羊没在高草深处,远远望去,恍若天上的云,一朵洁白,一朵隐黄,而我们俩就是牧云的童子,高高的坐在山间突兀而平整的山石上,你手里翻开的是一本《多情剑客无情剑》,我屁股底下坐着《飞鸟集》,两个人时不时没头没尾的说上一两句话,时光静静流淌,流过童年的谷堆,流过少年的荒原,消失在青春的暗河……
谁曾想,这竟是我们最后一个午后。
“福建的夏天太热了,特别是晴天的下午,水泥墙散出的热在前面烘,太阳在后面烤,感觉就像别人炉子里的烧烤。”你笑着,分明是自嘲,却没有抱怨。
“那就别做了,换个工作呗!”
你摇摇头,“不行啊,我文化太浅,不好找工作。你小侄女马上也要上学了……”我看到你的双眼游移,游向群山尽头,仿佛夏日也已远去。
蝉声呜咽,忽近忽远,伴着晚风在林间游荡,不知疲倦。
我没有接你的话,但从你的欲言又止里我也想到:二伯二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心里是放心不下他们,和我家一样,你家也是徒有四壁。
只记得那天我想了很多,但什么也没和你说,一直沉默,可是现在,我后悔了,现在我一字一句第说给你听,如果你在那头听到,请不要苛责我。
我刚开始上学的时候,你已经外出打工了,一年就回来一两次,来去匆忙,所以关于你的记忆都是零零碎碎——零零碎碎就够了,就像古龙的酒,一口就够了,自此仗剑天涯;就像情人的笑,一眼就够了,从此往后余生。
一个初冬的晚上,我们刚刚上晚自习,姐姐说你出事了。我跑出教室,抹黑回来,你家已经挤满了人。堂屋墙上挂着你的照片,我冲着屋中间是那个漆黑的大木盒子喊了一声“哥”,你没有回答……
二伯二妈坐在里屋,轻轻看了我一眼,像受到惊吓的孩子。
你刚刚7岁的大女儿跪在地上认真地一张一张往你面前的火盆里送着纸币,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火苗,她没有哭,她妹妹正在妈妈怀里嚎啕,我已经分不出嫂子脸上的表情。
屋里屋外灯若白昼,人们谈笑自若。
入土的时间选在第二天早上凌晨。
天刚蒙蒙亮,我举着你的灵屋走在最前面。那天早上的黎明比往常来的稍晚。天快亮的时候,开始飘起雨来,黎明变得湿润。
你入土的时候,周有很多人影,后来只剩下两个打井的乡亲,最后他们也走了,只剩下我和你,雨渐渐大起来,世界一片朦胧,混沌。
有人说,谁知道轮回另一头没有这一头好呢?或许,离开对于你来说是一种解脱,我也不知道,可是你不在的这个世界,让我突然觉出无限的陌生,恍若我对它是一无所知——而我又曾忍受种种困苦,那么努力地去爱它。
又是人间清明时节,天外飞起雨来,嫩绿的草牙儿正在你坟头萌动,生发,地上薄薄的一堆纸钱已被雨水浸透,不知趣的蛛网横挂在你家门前。
我站在你面前,关于你的一切又全都飞出来,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后坡的野花一朵朵绽放,漫山遍野,雨声落下,蝉声升起。我站在轮回的这一头,在最烟火的人间,穿过烟雨红尘,望向另一头的你,你音容历历,呼之欲出,却终无觅处。
故乡后坡的野花,林间的蝉,清明的雨,依旧年年。
——谨以此文怀恋七年前早逝的堂兄
我是“此时此刻”的囚徒,你是“永恒”这片原野上的牧羊人;我是挣不脱“此情此景”的肉身,而你是天地悠悠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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