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妓

“不知情所起，一往而深。”

1.

粗衣女孩睁着湿湿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台上舞袖扬喉的生旦。

一阵轰烈的锣鼓声夹杂着鼓掌声响起，她拉起小男孩的手直往帷幕内冲。

“这是哪来的小孩子呀，长得可真喜人。你们来这儿，所为何事？”衣着华丽的旦捏捏小女孩肉肉的脸蛋。

小女孩迫切地说:“我们想认您做师傅。”一手指着旁边贴着的招生告示。

“哦？”旦挑眉，“这年头还有人巴着唱戏呀，可现在咱这个地儿只差一个角儿了。”

“那就让他去吧，他很适合的，我相信他。”没有丝毫迟疑，小女孩把男孩拉到身前。

他正想说不行，小女孩说她会经常来看他的。

他留下来了，艺名为柳梦梅。

五年日复一日，他在台上唱，她在台下鼓掌欢笑。

2.

梦梅说他们要远赴京城为张员外贺四十大寿，这张员外最喜舞蹈和戏曲了，如果能得他赏识，往后这路就通畅了。

那日一别，竟有十余日，归期未知。

她摸着胸口那封有温度的信，一句“思念”让她神魂颠倒，笑骂道怎的去了趟京城人就直白了许多呢。

她踏入了怡红院，凭借清水出芙蓉的美貌和多日苦练极具魅力的舞技，一举夺得头魁。

作为舞姬随老鸨带领的歌姬一同前往京城，同为张员外庆生。

3.

宴会上，在第一眼望见梦梅，张员外就被他的唱功深深折服，但他始终觉得缺少了一部分灵魂，不免可惜。

管家拍手示意让戏班子退下，换歌舞登台。

摇曳玲珑的身段，却又不让人觉得风俗，串串手链在挥舞中泠泠作响，令这嘈杂的世间都安静了下来。

细腻的肤脂微红，不经意间显示了未成熟的少女气息，又似是瞧见某个深爱之人的窃喜，含羞带怯的小女儿神态，晃花了员外的目光，惊恐了梦梅。

4.

散场，梦梅说:“我们走吧。”

小女孩转了转空洞的眼睛，说:“去哪里？”

梦梅紧闭了一下双眼，说:“哪里都好，天涯海角任你选。”

小女孩却抬头看向他，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梦梅只是攥紧十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

“是我没保护好你。”

说完就掩面痛哭。

小女孩捋捋凌乱的头发和略显褶皱的华服，但笑不语。

此后，梦梅成了京都第一大角儿，他唱的牡丹亭，尤其是唱到与杜丽娘的人鬼之恋时，那般眷恋，仿佛他真的就是柳梦梅。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能想到，柳梦梅刚进京的时候尚没有那么丰富细腻的情感，只是没有灵魂的唱戏而已。

4.

老鸨问小女孩，这样做值吗？用自己的未来换他的未来。

小女孩的回复还是如当年一样没有丝毫犹豫。

“值。”

次日，一座小花轿从员外府的侧门匆匆而入，不泛起一点涟漪，无人知这是当日晓动京城的舞姬。

与此同时，戏班子也多出了许多来路不明的资源，大家都只道是京城资源丰富，可谁又知道京城的狼多肉少，竞争力大？

5.

几十年后，戏班子散了。

小女孩已经中年之际，育有一子。

儿子对戏曲的兴趣远远超过她，在不知情中，他把已是一身清闲的柳梦梅请入家中，拜师学艺。

四目相望，又能有什么情感表现得出来。

他说，如果当初他们一起走了，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她笑着说也许吧。

他问她后悔吗？

她却看着他说永远不悔。

他临走前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愿你能过好往后的每一天。”

走后，小女孩终于忍不住落泪，“谁叫我不是杜丽娘？”

从此，生产后落下病根子的身体一病不起，次年撒手人寰。

孤寡一身的柳梦梅闻之，也随她而去，这次他不想唱戏里的人鬼恋和人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