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

三叔是位大学教授，离家三十几年。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又在外地结婚生子。却每年过年都会回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乡村过年，中间也有过一年两年没回来的情况，大约是因为生了小孩的缘故。如今孩子已经毕业工作，三叔最近这几年却是回来的愈加频繁。也许真的是人老了，会更加怀恋故土，尽管故土已经面目全非。

我也偶尔会想念那里，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里的夏天了。

小时候爷爷家养马，我想骑不敢骑，家人怕我摔下来，也一直提醒我离马远些。没办法，只好骑驴。驴的性情最温和，但是走路太慢。那时候经常要把牲口聚到一起放养到山上，我便骑驴赶着一群驴马上山。山上是密林以及厚厚的草，我的任务就是看住他们让他们好好吃草，防止走失。整个半天的时光，除了找兔子找野鸡掏鸟蛋，就是看白云看远方发呆。

我坐在山顶上，看着家里的那匹枣红马，想着还一直没有骑上过它。我那时个子不高，只和马腿一般高。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不偷偷骑上它试试。但是这里不行，毕竟是山坡，万一我骑上了它顺着坡跑下去怎么办。须得到了平地，我骑上它才安全。

枣红马的头上被爷爷套了缰绳，没马鞍，这没关系，有缰绳就好。待到回家时，我拉着缰绳把马儿拉到平地，我站在一个高的土包上，这样才能跳上马背。这匹马果然性子野，知道我要跳起来骑它，便在我跳起来时跑掉。但我是下定决心必须要骑上它，又拉住它好几回，终于跳上了它脊背。

那时我并没有骑马的经验，枣红马也许是第一次被人骑，它感知到背上有人，也许受了惊吓，不顾一切地跑起来。它并不是直线跑，而是绕圈跑，还撂着蹶子，意图很明显，要把我甩下来。我慌了神，果然在一次转弯时，我摔到了地上，手里还攥着缰绳。我记得我掉到地上，眼里一片黑暗，等我向上看去，马儿在我身体上方正跃起前蹄。它的蹄子落下来，要么踩在我胸上，要么踩在我脑袋上，无论怎样，我觉得我都会死掉。我害怕地闭上双眼，耳朵里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再睁开眼时，我不敢相信我还活着，而且身上没有一处伤痕。我站起来，看到那匹枣红马正在前方不远处望着我，缰绳拖在地上。大概是看我起身了，它又转身去吃地上的草。

后来我再也没有机会尝试去骑它。但是我很喜欢它。有一次我终于骑着它走了一段路，是小叔叔在前头牵着。再后来，枣红马被爷爷卖掉了。就在卖它那一年的冬天，我和爷爷在下山的路上，远远地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马在田野里狂奔。我疑惑地问，是不是咱们家那匹马。爷爷看了很久，说是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