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梦人

风以眠

不再追问

深邃的宇宙是否

比人类的燧石更深邃

不再深估

遥远的银河多遥远

能远过两颗心的直径

不再眺望

江对岸璀璨的星火

是否一如从前宇宙的诞生

不再苦虑

这笔下的夜色多辽阔

能容纳多少陆海空的末日之灾

我只求活在草木里

走完余生的枯荣

我只求你不再爱我

任夏日灼尘，春风戏雪

我也学这顽山一样不动情

凭乱石碾魂，惊雷骇鬼

我只求活得像只蝼蚁

俯身游过脚下每一条大河

我也想像每一朵冰凌花

看湖边的大雪自松枝跌落

感受着心底的魂魄

沉沦时如何地彻骨

浮起时又如何地刺眼

我只愿黑夜亘古不变

让我再数一数天台的恒河

我只愿永作一只迁徙在宇宙间的飞鸟

从尖喙到斜翎，从秋毫到肋骨

从大洋此岸，到大陆彼岸

从黑洞这角，到星云那方

我只愿永远攀荡在汉字的丛林里

在每一撇一捺的枝桠间放声歌笑

我更愿喉中血涌，如此

西呼太白披肩的黄龙

东唤苏子醉卧的江鲟

拜我的商纣王携周天子朝北

唱我的星子话伴西河戏往南

寻我的星石，我的龙湾与仙人洞

并时刻怀念我的归宗寺和五柳先生……

我哭喊我的母亲，笑喊我的乡亲

喊那万里迢迢外云游四海的异乡人

想到他们与我，与我们一样

以自己独有的深刻的方式

颠沛流离地爱着这个颠簸的世界

爱上它的蜂巢、极光和花瀑

爱这个苍白又多疑善变的世界

爱它的春天它的奇妙爱它那痛心的诡异！

也爱上自己肋下这颗贴筋爆骨的石榴心

每念于此，我恨不得同这笔尖的黑暗

一齐摇坠，一齐去爱去恨，去奋不顾身

恨这蝉壳的肢体太柔弱

恨这蜉蝣的年寿太仓促

此夜，莫再让子规寐中啼血，惆怅

但别悲伤，别去唤水底的鲤鱼

它也本该有一个完整的夜晚

今夜，我们何不秉烛赋诗

看那夜光如水月光如潮

仿佛我们也将成为千年前

那舟中长啸流殇的古人

何须堤防，堤防暗箭堤防彗星

堤防子虚乌有或猝不及防的疼痛与坠落

我们何不如披着冬雪提着暮阳

去酿一壶秋风与春雨交织的美酒

款款相坐，对弈输者自罚三百杯！

愿所有的所有自有来路

祝一切的一切皆有皈依

可叫我如何忘怀

我深知，只要白昼的镜像投来

对立的人性必会扭杀成片

必会有恶徒趁醉之际

假以失明失聪失慈悲的美名

举屠刀四舞，上演一场华丽的鸿门宴

他们也能否从狂欢中剥下面具

去辨认莽星下举棋不定的我们？

烈日下，皮靴碾碎的头骨

到底沾着你的我的他们谁的血？

他们之中谁有俯身万物的卑微

而我们，我们之中谁有蔑视一切的勇气

是他们在西风中将我们埋葬

还是招魂的诗人们为所有人送行？

每每至此思断临崖，再不敢举剑追思

所幸梦神，那诗灵之神

已将黑风中飘摇的答案告知于我：

你若真心渴求光亮

即便那暗中的蛰伏使你皮肉甲绽

也请你在白昼的千军兵马气压城下时

忘记你所作的梦，忘记你的今生与后世

忘记你人世间所扮的种种丑角

忘记你的身份

忘怀你的容貌

忘怀所有，哪怕生命和自由

忘怀所有，忘怀他们贪图的痴妄

忘怀所有只为历历在目

他们忘却的每一场行凶每一道疤痕

而你都要一次次锥心刻骨、剖肝炙胆

目睹一切丑陋，赞美吧

直视一切羞耻，愧疚吧

抱你灵魂的光覆灭，在冰与火中涅槃重生

如此，你的诗篇必将诞在宇宙的身旁

成为那星河壮丽的摇篮边

最深情最热忱的守梦人

而你，再无须在风雪吹窗的安眠曲里

无数次绝念折笔，掀桌而去

茫茫里去质疑窗前挂翅而的去鲲鹏

究竟是不是你腹中那只闪闪发光的蛟龙

啊最恒永的热忱，最深情的守梦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