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缭绕的灵堂,人影进出如幽魅。喜凤几乎陷入失重状态,有人轻扯她的衣角,有人低语,她竟分辨不出,也听不清,她只感到这非人间。屋子中央供着寿民的牌位,其后的墙上 ,挂着黑白遗照,照中老者表情呆滞,一如大半生的黯淡时光。
最后一个小辈笨拙地在牌位前磕了三个头,悄悄出去,灵堂愈发寂然。此时只有一个老女人坐在喜凤身旁,细声地:“唉,你看开些。”渐渐也闭声,只坐着陪她沉默。喜凤心中实则没有人们想象中应然的悲痛,她只感到茫然。一年前,寿民不时感到心腹疼痛,初不在意,很快疼痛愈烈,有时折腾得半宿睡不着。到医院检查,确诊肝癌,晚期。八十多岁的人了,再治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寿民拒绝入院,保持着先前早起晨练,白天看店,晚上早睡的生活节奏,本是极木讷的性子最后几月反而话多了些,可惜这番光景也只到前几日。喜凤这一年极累,除喂药、擦身、看护外,尚需看店、做饭。突然,一切结束了,也失去了,喜凤心中空落落的。
喜凤神思恢复稍许,想走一走。踱步出了灵堂,十几步外传来一阵阵叫好声,夹着微细的交谈——今日奔丧的男亲戚,拜祭完横竖闲着,乡下又无甚娱乐,索性露天摆上桌椅,打扑克赌钱。喜凤望去,人脸模糊,只瞧见摆在桌上显眼的一堆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女人坐在男人旁边,有的看他们打牌,有的相互说些体己话。喜凤想起上一次参加侄孙婚礼,一到午后,这些人也是这般消遣,如此看,丧事仿佛成另类的喜宴了。
屋檐下,媳妇阿珍在给儿子打电话,她平素泼辣,嗓门很大,喜凤听到她在讲杂货店经营的琐事。她儿子前几日去外地进货,今天没来得及归来。阿珍讲完,看见喜凤急急地走上前:“妈,莫难过。明天我要跟批发商商谈,您帮着看下店啊!”喜凤木木地微一点头,沿田垄越走越走远。
这是一片荒地,杂草蔓蔓。多年前这里有一条小河流过,喜凤记得年幼时在河里摸过鱼。后来小河变成了臭水沟,渐渐干涸,露出河底粗糙尖锐的砾石。再后来人们填土,杂草从小河尸体上滋生。荒地上散落一个个土包,是一座座或古或新的坟。寿民明天葬在这里,未来喜凤也将葬在这片土地。
漫无边际的想法一个个向喜凤袭来。她想到将要烧给寿民的陪葬品,纸糊的一个大房子,里头有家具,家电,轿车飞机,甚至还有一个女秘书。这是做给谁看呢?几十年来城里都很少去,守着小店过按部就班的日子,轿车飞机,从没坐过呢。喜凤又想起那一天,生产队长给他介绍寿民,当时寿民就很寡言,但是长相周正,又能干,喜凤觉得这人可靠,嫁给了他,波澜不惊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的年轻人,爱和别离都喧腾,搞得死去活来的,越来越看不懂了。不过这乡下白天也很少见到年轻人,听说都出去打工了......
喜凤缓缓走上荒地边缘的陡坡,斜阳渐晚,满目不见人影,大地一片苍茫。她什么也不想,却好像想通了什么,心中平静无比,又夹着些微酸楚,说不清道不明。喜凤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冬日早晨,从屋檐簌簌而落的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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