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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文学版与电影版对比

《活着》的文学版与电影版对比

作者: 木子声 | 来源:发表于2017-05-09 17:10 被阅读1914次

文学和电影是常常被人并提的两大艺术样式,二者相似之处大概在于都主司叙事,在人物塑造、环境铺陈,以及最重要的,故事结构上,有很多相互借鉴的地方。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去评判一部电影的好坏,我喜欢希区柯克的电影,在寝室放映《惊魂记》,正播到女主角携巨款出逃,室友路过,看到开车的镜头,就顺嘴说了一句:“这摄影也太敷衍了,车根本就没开吧?”而前阵子《美国队长3》热映,网上身边突然涌现出大量漫威迷,我去电影院看了,除了超级英雄大乱斗就什么都没记住。前者似乎输于技术不足,可是艺术这东西,从来都不符合进化论,譬如荷马史诗或者岩洞上原始人的壁画,仍可以深刻感染到今人,可是电影似乎例外,毕竟画面的分辨率太低,是很违观影感受的一件事。后者虽情节不足,可是动作设计与场面调度颇得好评,但一部看完就忘的作品,可以称得上好电影吗?

比较电影语言与文学语言,或许可以为我自己的问题提供一个解决思路。我想对比的作品是《活着》,作为文学,它是余华的代表作,作为电影,它也是张艺谋的代表作,所以不论是文学还是电影,它都可以说代表了两种艺术语言的较高层次的水准。

我更喜欢文学原著《活着》,因为这部小说比起情节与场面,更为精彩的内容是其哲学意蕴与人生之况味,这种东西,借由原著小说的叙述结构,即由垂垂老矣而孑然一身的福贵口中说出,并间或夹杂听众“我”的感想(我本人相当喜欢这部分),相当具有感染力。如有名的小说结尾这段:“…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这种多重叙述的复杂的结构——多年以后,我回首年轻时候在乡下的生活,想起自己曾经遇到一个老人福贵,福贵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电影完全没有采用,而是选择原原本本的叙述方式,比起活着的背后哲学,它更偏重于活着的眼前呈现。

这种叙述的选择或许正是导演的高明之处,不像《阳光灿烂的日子》之于《动物凶猛》,张艺谋并不想在电影里呈现太多个人的东西,他给这部影片命名为《活着》,是出于他更大的电影野心——他想拍出的是中国人百年生活的缩写与中国底层人民的群像。

于是,比起福贵深情而又豁达的讲述,比起他既酣畅又任情的回忆,导演需要一个切实的叙事线索,而非抓不到的记忆脉络,于是他选择了皮影戏。皮影戏作为福贵做少爷时的玩物,沦落后的营生,充军后的依靠,被俘时的救命稻草,文革期间火葬的过去,充当了电影中的重要物件,伴随主角跌宕起伏的大半生。这也是电影与文学不同之处之一,电影的象征或线索更形象,有唤起观众情绪的直接作用,如《这个杀手不太冷》里昂的绿色小植物,或者《教父》中老教父口袋里的玫瑰花,再或者《美丽人生》主角圭多迎娶新娘时,骑的那匹被涂上绿漆“犹太人”的马。皮影戏作为一种传统文化,象征着主角历经的种种磨难的同时,也代表了传统文化抑或中华民族本身的命运,从昔日富贵闲人,到战火无所营生,再到传统被颠覆,皮影实际上隐含着整部电影最大的主题:命运的玩偶。

电影比起原著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结尾,不过二者主题相异,这样的处理还是很恰当的。更何况电影的受众更广,总要表现出更多积极的东西,更多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东西——小鸡长大之后就会变成鹅,鹅长大之后就会变成羊,羊长大了就会变成了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改革开放了,社会主义好,集中力量发展生产力,虽然以前不如意,但毕竟以后会好,这个价值观比起原著阳春白雪的“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显然要容易理解的多,但也不逊其深刻,在福贵和馒头的对话中,蕴含的是中国百年来普罗大众的辛酸沧桑,与继续活下去的“信心”,这个信心也无非是人活着比啥都强那套,跟原著倒也贴切。

这种对主题的改编或许与电影遭禁播的背景有关。在多年以后的一次采访中,早已功成名就的张导回忆往事,他说“我个人在体制面前是渺小的”,可是即便改动了那么多,该片还是以“诋毁社会主义法制,诋毁政党执政能力”被多年禁播。在影视文学课上,老师曾经强调,电影除了是一门艺术,一种工业产品外,还是大众传播的重要媒介,担负特定的意识形态之使命,这是对中国文化管制的一种理解,而非开脱,如美国好莱坞大片的主题永远是爱家庭爱美国,但是对于艺术创作本身而言,这种禁播或束缚,无论从任何角度,都是不利于艺术的,甚至是致命的。

最后说到人物塑造,原著除了福贵的心路历程清晰可见外,其他的都是符号化的人物,而电影则在某种程度上充实了他们的性格。巩俐扮演的家珍除了任劳任怨朴实认命之外,还多了巩俐本身的一丝泼辣,凤霞的扮演者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使其悲剧性命运更令人同情,此外还有福贵、有庆等人,电影通过演员对人物的理解与表演,形象化地让观众感受到了他们的喜乐。一些不太好表现的地方,如二喜在原著中残疾的部位是脖子,在电影中改为瘸腿,一些容易被查水表的地方,如有庆之死从给区长老婆抽血,改编为了开车撞到墙,一场生命的悲剧的必然,变成好没意思的意外,不得不说这种妥协使得电影艺术性大幅下降。

电影版的《活着》,除了将原著的故事与人物加以形象化展示外,还将个人命运的悲歌改编为中国农民在历史红尘中的集体命运,具有史诗的意味。原著那种酣畅而荡气回肠的生命悲剧,被改编为了沧桑历尽后对活着的苦笑。从看不见的哲学到不动声色的生活描写,这种改编符合文学与小说的各自艺术特性。

同一个文本,先看电影再读小说,或许会觉得小说的描写缺乏充实的质感,若是先读小说再看电影,又会觉得电影缺乏言外之意。其实只要充分利用电影和小说各自的手法,都会取得相应的艺术成就,至于说我们更多听到的是某某小说改编成电影糟透了,以至于本能地觉得文学与电影高明,实际上是因果错误了。正是因为小说写得好,人们才会把它改编成电影,至于改编的好坏,那是另一门事情。电影史上极其优秀的电影,有其原著的占很大比例,这就是电影与文学的完美结合了。

至于《活着》这部电影,我还是觉得原著更好。原因有二,第一,《活着》的文本不是特别适合改编成电影,比起《指环王》《哈利·波特》那样的作品,它不具备取得视听成功的可能,比起情节扣人心弦的故事片,它又不具备很强的故事性。第二,在中国的大环境下,它受到了颇多限制,这种限制制约了电影的深度,如把有庆的死改为意外,把苍凉的结局差点改成喜剧等。

而《活着》取得成功的方面,恰恰也是跟电影特性有关。它的不动声色的叙述,不加技巧的剪辑,质朴的人物造型,原原本本的生活情景,使得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终于也不亚于原著。

所以究竟怎样的电影才算是好电影呢?至少它的评判标准不能和文学一样,要是电影自己的。电影具有艺术与工业产品的双重属性,那么也要有双重评价标准才对。作为艺术,自然是以电影是否具有艺术水准的角度评价,从它的摄影、场面调度、演员、声音等方方面面,还有最基本的是否讲了一个好故事的角度进行评判。作为艺术,经典的老电影具有永恒的价值。而从工业产品的角度,自然就跟评价一款手机,一瓶香水一样了,它的制作是否精良,销路如何,款式是否时兴,这就够了。从这点来说,美国的超级英雄电影堪称制作精良,销路又好,我不喜欢它们而偏爱恐怖电影,也跟我不喜欢戴尔的笔记本而喜欢联想的一样,只是我不喜欢而已,涉及不到它们的艺术层面。因此,过时的经典老电影就跟10年前最流行的一款诺基亚一样,不是质量不好,也没有任何技术问题,但只能活在用户的心中,却再不能重新拿出来卖。一款制作精良的笔记本堪称艺术,而一部制作精良的商业电影也可以堪称艺术,这么看的话,商业电影也具有成为艺术经典的潜质。

以上就是我对《活着》的电影版与文学版的对比,以及自己对如何评判一部好电影的一点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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