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老钟的车是一辆大众朗逸自动挡，一款中规中矩的家用车，提速也不快，正适合新人用来练车。勇哥驾照拿了有好些年了，一直没机会开车，难免有点兴奋，驾驶着朗逸一路径直往前，在第二个红绿灯小转弯便驶入了车流稍多的东城大道，一辆辆载重卡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毕竟是第一次上路，我能看得见勇哥的手打哆嗦，人一紧张势必就会容易出错，所以在我们准备兜回时，变道忘记打转向灯了，只听“砰”的一声，被紧追随的后车直接给亲到屁股了。

一个脑袋两个大，不仅仅是勇哥，还有我，我俩都懵逼了。今天就不应该出来练车，这刚上路一圈未到就被蹭上了，虽说是老钟的车，我们彼此都很熟，但大小也是个事故的。好在速度不快，撞的不怎么严重，后杠凹进去一个大窝，换肯定是要换的。肇事司机也下来了，气势汹汹的说你变道怎么不打转向，这次的事故责任全都是你的。

若是在魔都，遇到这种事情，很简单，直接报警就完事了，反正车辆都有上保险。我刚掏出电话，勇哥忙上前悄悄的拉住我，说他的驾照过期作废了，虽然有本本但法律上算无效。瞬间就给我整懵了，无证驾驶，往大了说等同犯罪，若真出了差池，我就是同伙。

报警报不了，那只能私了，我俩翻遍了全身，连整带零刚凑够500块现金。好说歹说肇事者同意了，若较真于报警对他也没好处的，终究是肇事者。现在拿了500快，找个路边小店补补油漆，肯定还有不少剩余的。

作为资深车主，都懂得一个道理的，车买来压根不是为了开的，而是为了修的。像这种小刮擦走保险是最为便捷经济的，虽说可能会影响一点明年的保费金额，但保险保险不就是图个现在情况么。忽然之间，我想起李美悦了，她不就是专职干这个的吗？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正儿八经搭讪她的好机会了。

一条微信发过去，李美悦瞬间秒回，说自己虽然不是专业做车险的，但这方面的朋友认识有很多，都具备多年的经验，让我放心就是了。就当自己倒车时不小心撞的，保险肯定可以理赔，让我找个石头墩子倒车稍微蹭一下就行了。

朗逸地盘并不高，路边随处都能找到相差不差花坛墩子，倒车轻轻一蹭就掉了一大片漆下来，大约二十分钟，李美悦赶到了，这回她开的竟然是一辆奔驰GLC，天知道这女人家里究竟有几辆车。有李美悦帮着和保险公司交涉，这种没伤到人的单方小事故处理起来挺简单的，甚至理赔员都不需要出现场就搞定了。

即便如此，我实实在在欠李美悦一个人情了，甚至还有一点点自喜，可以名正言顺的和李美女进行深一步的接触了。于是我就发出邀约，李美悦爽快答应道：“今天和明天都有安排，等我有空了在联系你喽，我知道一家烧烤可好吃了，尤其是他家的手擀面堪称一绝。”

想一想可能与梦中人共进晚餐，我竟然莫名有些小激动了。这对长期处于颓废丧气状态的我来说是一件好事，说明这世上还有我值得留恋的人，有值得追求的美好东西来着。

晚饭是自个儿在家吃的，我焖了满满一大锅米饭，热气腾腾的，人一高兴，吃什么都是很开心的，一不留神又喝高了，这次是用一斤三星的二锅头成功把自个儿送到了明朝。

如同默片时代的电影，没有声音没有字幕，正出剧情全靠想象猜测。

一所集市，熙熙攘攘，各色篷布下是小摊小贩，路边狗尾草上沾着露珠。大树下，小炉匠远远眺望着徐六娘的豆腐摊，城里十余家豆腐坊，就数六娘的生意最好，时不时就有人光顾，头戴方巾的酸秀才，大腹便便的和尚，挎篮子的富家仆妇，挑担卖柴的农民，六娘手持铲刀，按照要求铲出相应的豆腐块，拿荷叶包了交于客人，份量竟不差分毫。

附近猪肉摊上的杀猪匠，敞着衣襟露出一巴掌宽护心毛，棉袄油光锃亮，在豆腐摊上絮叨半天，自家摊前有买肉的催了才回去。牵着四蹄踏雪小黑驴路过的赶脚儿驴夫，拴上驴就过来买豆腐，褡裢里没钱，舔着脸要赊账，六娘还就真给切了一块豆腐，这厮还不走，赖着脸说了半天口活。

蹲在屋檐下的是卖梨的小哥儿，嘴里兜售着自家的甜梨，一双贼眼尽在六娘身上踅摸。一个黑铁塔般的打铁汉子风风火火走过来，半吊铜钱丢在豆腐案上，六娘摆手推辞，汉子拿起荷叶包的两方豆腐，雄赳赳的去了，从头至尾竟无半句废话说。

小炉匠锔着漏底的铁锅，目送六娘收摊离去。她家豆腐卖的就是快，人麻利不说，身段模样也标致，三十多岁的妇人了，还是杨柳腰细长条，怪不得惹的一帮光棍汉鬼迷日眼直冒火。

按说这样的女子该是妇人们的公敌，偏偏六娘和左邻右里的姊妹们亲如一家，没事儿就聚在一处烧鏊子烙烙馍，烙馍是城里人的主食，一个人做不了，必须集体行动，烙一次够吃十天半个月，更是联络感情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小炉匠收摊回家时，对门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正热火朝天的干着，一位大嫂登门，不由分说塞过来一沓刚烙好的烙馍，这是邻居们自己的默契，拿面粉换烙馍，扣除柴火手工的损耗，女人们能稍稍有些盈余，对小炉匠这样的单身汉也省了生火的麻烦，是个互利双赢的好事了。

默契归默契，客气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小炉匠要给大嫂拿面粉，大嫂坚决不要，俩人掰扯一番后，大嫂甩手走了，小炉匠舀出相应的麦面，拿口袋装了，硬是给人家送过去了。这是登门六娘家的大好时刻，上门送面，免不得又一番撕扯，最终六娘还是拗不过，收下了小半袋麦面粉，把面倒进缸里，从里间去口袋时，小炉匠看到了窗下读书的少年郎，那是六娘唯一的儿子，也十多岁了。回到自家，小炉匠清点了下现金，米缸下的铜钱到十八枚了。

……

梦总是要醒的，回到现实，我仍意犹未尽，很喜欢这个梦，虽然不能操控里面的角色，但能体会到主角的心情波动，能看得出，小炉匠是喜欢徐六娘，想娶她做婆娘的。

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城市里手工小作坊仅靠勤劳是无法发家致富的，小炉匠锔一口锅也就是三五文钱，猴年马月也娶不上媳妇，遑论是颇有些姿色，勤快利落的抢手货。漫说是市集上那些杀猪的、赶脚儿的、卖梨的、打铁的，就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庙里的大和尚，怕是也觊觎着六娘。

那为什么媒婆会登门给小炉匠介绍六娘哩？！

六娘看起来是个机敏的女子，这件事应该是她自己在主导，媒婆广撒网，小炉匠只是候选人之一。儿子十岁，算是半个大人了，在最需要男人帮衬的时期，六娘没有改嫁，如今生活已步入正轨，为何要寻个男人嫁了呢？

读书的少年郎和豆腐坊的环境是格格不入的，很明显，六娘不想让儿子继承豆腐坊，而是要让他读书上进，出人头地。俗话说穷文富武，读书博取功名，才是穷人唯一的出路，但读书是要花钱的，想必六娘是为了给儿子买书籍请辅导老师，才不得不把自己嫁了吧。可是小炉匠又与这些何干，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好吧。转念又一想，六娘才三十多，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年岁，风华正茂的小女人，即便身处封建礼教严苛的明末，也不能忽略人类自身的生理需求不是吗，可能就是单纯的需要男人了，那就说得通了。

明末……

我突然意识到这段历史时期的特殊性，崇祯通宝的出现，也预示着接下来的十几年内，全国会发生大面积额的饥荒，再加上战乱，朝代更迭，中原十室九空的，这些梦中的人们在不久的将来大都死于战祸。

中午吃的是方便面泡饭，昨天的冷饭还剩下的大半锅，泡在红烧牛肉面汤里，风卷残云吃的大汗淋漓，吃饱喝足，在阳台上躺着，一边抽烟一边晒太阳。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美悦发的一段语音：就约今天晚上吧，六点半，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想回应说 “好的，待会见。” 张开口却发觉声音是嘶哑的，连忙取消发送，改为文字发出了。

先打开洗手间里的电热水器，好像很久没捯饬自己了，也懒得洗澡，一身要馊的味道。用香皂洗了个仔细，对着镜子把留了半年的胡子刮了，刷了两遍牙，牙龈都给刷出血了。

出门时看到一条未读信息，是李美悦，就一句话：“家里有蒜么，带两头来，这家店值得带蒜去吃的。”

我家没有蒜，也没有姜，连带着重口味的调料。我在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两头蒜揣着，提前三个钟头就出门了。家里之所以没有这些角色，这要问前女了，那个和《活着》的余老师同属于一个镇上的小女子，从来不好这个。恋爱谈的越久，分手概率越大，我对她既没有恨也没有怨，毕竟互相陪伴走过十年最美好的岁月。在天津讨生活不容易，自己一直没能混出个摸样来，既然给不了人家想要的物质需求，选择分开是最为理智的。

罍街是县城唯一的夜市一条街，这片街区很热闹可以上溯到年代久远的民国，没料想一百年后，居然又成了网络上闻名的美食城，吸引无数外地人慕名而来趋之若鹜。我记不得有多少年没去过罍街了，这些网红美食对我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唯一让我留恋的还是那片仿宋的建筑，院落还是原来的院落，只不过道路两旁全都改为沿街的商铺，经营着各地颇具特色的美食。

二姐烧烤也红了小二十年的老字号，我早有耳闻，今天还是第一光顾。我不爱排队扎堆，若不是李美悦邀约，压根儿就不会来此。让人失望的是，这次来的不止有李美悦，另外还有四个陌生人，两男两女，都是三四十岁正当年，可能都是李美悦的客户或潜在的客户。

能做保险者大都是社交达人，我对此深信不疑。二姐烧烤应该是李美悦的主场，从她安排酒水饮料、包间位置，及主食手擀面，加上大嗓门请后厨多加点大乎儿辣椒大乎儿的油，则证明确实不是一般的熟客。我们彼此推杯换盏之间，觥筹交错，人情往来是面面俱到，她从不会让桌上的任何人有任何话落在地上，想冷场都是极其不容易的。

我是例外，像个局外人，不善言辞，也不愿意开口迎合，我甚至有些后悔，本就不该来，饭桌上两位男性分明都对李美悦有点那个意思。就像杀猪的赶脚儿的打铁的对六娘有意思同样的意思。

其实，我也并非是不开心，我很清楚一个基本的事实，我自己不是小炉匠，李美悦也不是六娘。大家都是成年的男女，深谙世事，谁跟谁看对眼了当夜就睡到一起也不是没可能的，自己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旁观者。

烧烤配啤酒是绝配，却有一个老蹬拿了四瓶五十二度的梦之蓝过来喝，霸气的拿起一次性塑料杯全都给倒满，大有不喝完不让走的架势。在酒场上这就叫先声夺人，至于能不能喝完那另说，先要把气势给做足了。我不怎么合群，不想再呆下去了，于是我这个旁观者就做了一回搅局者，满满一大杯我一口闷，然后是第二杯，第三杯，喝完了一抹嘴，打了个拱说，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先走了，于是在一片瞠目结舌中施施然离去。

李美悦追出来满脸写满了疑惑，说我这种做法分明是不给她面子的，我随口敷衍说最近自己家里有事，心情很不好。毕竟与我只是刚认识的熟人而已，李美悦也不好再追问了，只能客气说那你慢点回吧。

很快我就懊悔了，这事别人并没做错什么，是我多想了还埋汰别人不该如何如何。成年人的绝交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冲动真是魔鬼，我觉得自己当时忒没礼貌，回是不能回去了。可我的酒瘾还上来了，这么早回去也是一个人单着，于是便沿着南门大街前行了，终于在同丰路拐角处，发现了一间小面馆，进去点了一碗手擀面，踌躇了一会儿，又要了一瓶二锅头。

吃面就酒，饱了还剩下半瓶，突然感觉有些疲乏，身体累心疲惫。正低头溜达着，一转头映入眼前的是一座方形五层砖塔，我索性上前几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休憩片刻。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压根就没人在意有一个酒徒在这儿坐禅一般的坐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