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夏,暮色降临。
苍凌江边的八角亭,亭边的蔷薇开得正烈,花团锦簇,深红似火。雪域山庄的庶女雪遥,一袭白衫临风而立,身姿绰约,青丝飘扬。
“记住了没?”山庄守备欧阳鲲眉头紧锁,再三叮嘱着。
“记住了,跟我接头的人,代号猛虎。”雪遥低声重复。
苍凌江的那一边,是雪域山庄的附属帮派,碧云阁。
二十年前,雪域山庄一举收服碧云阁,名震江湖。作为山庄的附属帮派,老阁主秉行规矩,月月朝拜,毫不怠慢。雪域山庄的庄主也信守承诺,统一货币,两个帮派通商通航,造福百姓。
可是在老阁主暴病而亡之后,这一切都灰飞烟灭了。新任阁主,是阁中嫡长子碧寒,据说心胸狭隘,为人更是阴狠毒辣。他意欲脱离雪域山庄,自立门户。
雪域山庄的守备欧阳鲲,几日前,接到来自碧云阁眼线的秘报,要求庄中增派人手过江,帮助碧云阁拨云见日。一来老阁主死得蹊跷,二来新阁主背地练兵,暗自布防,意欲反攻雪域山庄。
要想解开这些谜团,派去的人,必须能近距离接触到碧寒。可是碧寒疑心极重,宁可错杀,绝不错放。
“如此说来,非雪遥不可。虽是庶女,毕竟也有山庄小姐的身份。碧寒娶了她,就要月月回山庄朝拜。雪遥即使完不成任务,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若真如秘报所言,碧寒都打算反攻了,还会携雪遥前来朝拜吗?”
“会的,碧寒心机深重,在没准备好之前,他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况且,雪遥只是一个女人。”
“没错,一个绝美的女人。”
雪遥深深叹口气,谁让自己是庶出,母亲又去世的早,从小到大,没得到过周围人丝毫的尊重。担着雪域山庄小姐的名分,仍旧一无所有。不,她还有一张美艳倾城的脸。若是凭着这张脸,能完成任务,以后在山庄里,便没人再敢轻视她。
雪域山庄以嫡女的规格仪制,将雪遥风风光光嫁进了碧云阁。
阁中婢女阿莲,遣散了所有雪域山庄的陪嫁丫鬟,“碧云阁的规矩,陪嫁丫鬟一个不留,你们领了银两自寻生路吧。雪遥小姐以后由我来伺候。”
洞房花烛,雪遥熬到后半夜,没有等来所谓的夫君。阿莲劝到:“时辰不早了,雪遥小姐还是休息吧。”
雪遥缓缓揭下红盖头,看清了面前的婢女。
“你多大了?”雪遥问。
“二十。”阿莲答。
二十,属虎。窗外雨丝飘落,滴答作响。雪遥心里一紧,喃喃念叨:“清润风光雨后天。”阿莲没有任何反应,抬脚出了房间。掌灯的老师傅两鬓斑白,颤颤悠悠走进来,吹灭了八仙桌上的红灯笼,拉长嗓音唱到:“寅时——灭灯。”
屋里瞬间一片漆黑,雪遥不由得心惊胆颤。猛虎,你到底在哪?为什么还不出现?
大喜的日子,碧寒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夜风吹烛影,分外狰狞。
“拿一个庶出的女儿来以次充好,何谈诚意?阁主,你不会真打算留着她吧。”碧寒的贴身侍卫慕容恪,试探地问。
“现在时机未到,尚不能动手,下个月,还得带她回雪域山庄朝拜。”
“一介弱女子 ,一直留着,倒也无大碍。”
“无大碍?”碧寒冷笑一声。
天一亮,阿莲便被碧寒找来问话。作为碧寒调教多年的心腹婢女,她把雪遥的一举一动都模仿出来。
很好。碧寒就是要阿莲牢牢记住,雪遥的一切生活习惯,语气神态,行为举止。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和雪遥相像的女子,然后交予阿莲调教。
如此,不用等到反攻雪域山庄的那一天,就可以提前杀掉雪遥。雪遥在碧云阁一天,他的兵力布防图就多一份危险。雪域山庄在这个时候送女联姻,一定是为了布防图,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遥见到碧寒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得到他的信任。既担惊受怕,又心急如焚。自己以这样大的阵仗进入碧云阁,猛虎却迟迟不出来接头。
她甚至问老阁主的偏房夫人黎氏,讨要了些许蔷薇花的种子,种在自己独居的院子里。
终于在这一天,等来一个眉梢俊朗的少年。少年打量着她,难掩惊异之情,世间竟有如此精致的女子!
“你是谁?”雪遥警惕地退后一步。
“姑娘怕什么,我喜欢你。”碧逍一脸坏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这些蔷薇种子,是从我娘那儿讨来的。”
原来是碧云阁庶出的儿子碧逍。听说,这是个只知道玩女人的浪荡公子。雪遥心里生出一丝厌恶,可没等她反应过来,碧逍已挪步到了眼前,目光炯炯:“清润风光雨后天,蔷薇花谢绿窗前。再配上美人,真是如诗如画!”
清润风光雨后天,蔷薇花谢绿窗前!雪遥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这正是接头暗语!可是,猛虎不应该是雪域山庄的人吗,怎么会是碧云阁的二公子?坏了,一定是卧底计划走漏了风声。想到这,雪遥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软。
此时的碧逍,已然换了另一副面孔,变得无比严肃和坚毅:“你听着,我的母亲曾经是医女,救过欧阳鲲的性命,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给雪域山庄送秘报。”
“难道?天呐,猛虎,猛虎竟然是碧云阁的人。”
“父亲是被碧寒那个逆子毒死的,我娘已有定论。另外,我更不希望看到碧云阁和雪域山庄翻脸,百姓生灵涂炭。”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雪遥忧心忡忡。
“你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而且马上就有性命之忧。”
雪遥目瞪口呆,“可是,他们不能杀我,下个月初……”
“听着,”碧逍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碧寒找了一个和你相像的女子,叫蝶舞,这会儿正由阿莲训导,模仿你的一切行为习惯。所以,现在你只有两条路,一,我给你指条暗道,马上逃离碧云阁;二,我令手下秘密杀了蝶舞,你娶她而代之,继续潜伏。”
“我选第二条路。”雪遥毫不犹豫,她不能就这样灰溜溜逃回雪域山庄,不能!
“可惜,蝶舞虽音容笑貌与你相似,但身有缺陷,右脚残缺,只有三个脚趾头……”
雪遥惨然一笑,一把抽出碧逍腰里的佩剑:“黎夫人是医女出身,把伤口做旧,应该不难吧。”
碧逍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一个艳若春桃的姑娘,该是怎样的隐忍和决绝,对自己下了狠手。鲜血一滴滴落下来,染红了满院的蔷薇花。
雪遥知道,曾经的自己死了,从这一刻起,她是蝶舞。
她在阿莲引导下,一步步走到碧寒近前。
“很好,足以以假乱真。把鞋脱了!”碧寒命令道。
不由分说,阿莲拽下了她的鞋袜。碧寒仔细查看着她脚上陈旧的伤口,确定无误后,露出满意的邪笑。
夜深人静,碧寒和慕容恪推杯换盏,满屋醇香。
“最后一杯了,喝多误事。”慕容恪说道。
“好酒!我今天高兴,终于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碧寒已有几分醉意。
“阁主该休息了,我出去让护卫换换岗。”慕容恪走了。掌灯的老师傅两鬓斑白,步履蹒跚,颤颤悠悠走进来,用力吹一口气,熄灭了屋里的灯笼。霎时,空气中,漂浮起些许白色粉末。浓重的酒精味里,夹杂着一丝异香。
“布防图在哪儿?”一个声音响起,缓慢而低沉。
“布防图,布防图在,在老阁主墓碑下面……”。碧寒在药力的作用下,神志已然不受控制。
这迷药,只有吹到空气中,和酒精一起作用时才有效。黎氏精心调制了许久。
“黎夫人受累了,倒也不枉花费的那些心思。”她说。
“把布防图收好,时日一到,碧寒便会带你回山庄朝拜,你可以回家了。”碧逍的语气意味深长,隐隐有些不舍。
“欧阳鲲已经接到密报,雪域山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宴会上,神箭手将会一发命中,绝不给碧寒任何喘息的机会。你只需要铲除阁中剩下的党羽,成功上位即可。”她说完,目光中满是凌厉,这个样子,让碧逍莫名的心疼。
几天后,碧寒死在雪域山庄的朝拜宴会上,箭羽之下。一箭正中眉心,倒下去的瞬间,眉眶眦裂,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慕容恪率领残部拼死抵抗,无奈,布防图早已落入欧阳鲲的手中。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慕容恪被山庄士卒活捉。
碧逍坐在阁主的位子上,抚摸着鎏金的扶手,眯起眼睛,陷入沉思。窗外阳光普照,和煦的微风吹拂大地,万物生长。尘埃落定,世间万物皆是那样美好。然而,心头似乎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雪遥站在苍凌江边的亭子里,遥望着对岸的碧云阁,百感交集。她终于享有了万人敬仰,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是再也得不到男人的爱。她做过碧寒的女人,那个毒死自己亲生父亲的畜生。畜生的女人,一定狠如蛇蝎,再美,也无人敢娶。
雪遥深深叹口气,想回到庄里去。转身的刹那愣住了,身后,不知何时围满了层层士兵。
一个衣衫凌乱,面色苍白的女子被拖上来,是阿莲。
“她不是雪遥,真正的雪遥早就死了,她是蝶舞。不信,你们可以看看她的右脚。这件事,慕容恪也可以证明……”阿莲话音未落,昏死过去。
雪遥一时哑口无言,竟不知从何辩起。士兵一拥而上,将雪遥五花大绑,下了狱。
“我要真是蝶舞,怎会,怎会将布防图交予你?”镣铐加身的雪遥瞪着欧阳鲲,声音颤抖,眼眶湿润。
“恐怕你是为了取信于我吧,碧寒这一招实在是高。”
连欧阳鲲都认为,眼前的女子是蝶舞无疑,她定是碧寒插进雪域山庄的一枚钉子。慕容恪自刎之前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请求你,去问问碧逍,再做定论好吗?”雪遥泪流不止,惊恐万状,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毕竟不是雪域山庄的人,他的话,没有说服力。”欧阳鲲面沉似铁,“事到如今,无需多言。雪域山庄不会为了一个庶女,下如此大的赌注。明日午时,送你上路,溺沉苍凌江。”
你们都瞎了,都瞎了!雪遥手脚被缚,撕心裂肺地喊着,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士兵在她背后的筐里不断投着石头,她慢慢地下沉,下沉,直至失去知觉。苍凌江水汩汩而逝,淹没了声声绝望的惨叫。
女子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花海里,白色的蔷薇漫山遍野,如云似雪。眼前,朦胧浮现出一副熟悉的脸庞,眉梢俊朗。
“姑娘醒了,老师傅,快把药端上来!”碧逍喊着,声调里透露出一丝兴奋。
老师傅两鬓斑白,却步履矫健:“姑娘,喝药吧。别怪欧阳鲲。那个老家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你,你是那个腿脚不好的掌灯师傅?”雪遥惊异。
老师傅不语,轻抚胡须,转身离去。只留下雪遥和碧逍四目相对。
我已经没有山庄小姐的身份了,世人皆以为,雪遥已死。
那又如何?江水何滔滔,碧雪任逍遥。
苍凌江面,一叶扁舟扶摇直上,少年扶桨,女子清唱:
清润风光雨后天,蔷薇花谢绿窗前。
十里闲情凭蝶梦,小楼今夜月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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