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原上的雪依然不化。
朗国知道她来,远远便看见红皮鞋包裹的小脚,脚踝边的蕾丝裙摆轻盈的飘来飘去。朗国一阵迷离,脑海里全是纯子光洁的模样。
那还是朗国在山里护林的时候,山上的雾岚,像是看得见的氧气,干净清冷。深深吸一口,还有丝丝甜味萦绕鼻尖。
一日,朗国的寒舍里突然跑进来一只灰兔,朗国想凑近看的时候,慢慢听到急促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会是谁呢,朗国楞了一下,转身取下门闩。探身一看,竟是位女子。
“您好,先生。我的泡沫跑到这边了,您看见了吗?”
“泡沫?是只兔子吗?”
“嗯嗯,对,对,是灰色的垂耳兔。”
“请进吧,在这里。”朗国往后退了一步,并作出邀请的手势,很绅士。
“您帮我抱出来吧,轻一点。“
朗国去抱兔子,兔子比刚才又靠墙了一点。朗国刚一走近,兔子就受惊似的窜来窜去,朗国像个大青蛙一样也跟着跳来跳去。那女子见状盈盈一笑。扶门抬脚进来,轻轻的唤了几声泡沫,泡沫,兔子就哧溜的跑到女子的脚跟边上了。
朗国像是盯着兔子似的憨憨道:“这兔子和我们那兔子不一样,真可爱。”心里却想的是,好白的脚踝好纤细,真好看。
“您的这幅画是哪里啊?”女子看着朗国透着几缕光线的窗户问。只见那幅画纸,大片都是白的,有几处却见细腻的纹路,依次向下,在光影婆娑里像是鹅毛般,簌簌的。还有一处隐隐约约的绿,慢慢远去,越来越浅。
朗国笑道:“嘿,这是山上头的平原哩。我家就在那里的,来,喝口茶汤吧。”朗国说着把清亮的茶汤搁在女子面前的桌子上。紧接着又把一只冒气的烤红薯,用长长的竹筷子加起来,放在粗陶的盘子里,轻轻的捧到女子的面前。
女子轻声应了一下,也不推辞。捋裙坐下来。喝了口茶,只觉浑身都舒展开来,慢慢开始暖和了。
朗国把桌子下另一方凳子拉到远两步外坐下来。
“你......”
"我叫纯子,你的茶烹的真不错。放了老姜吧。"还没等朗国说出话,纯子就称赞的说到。
“喝点,喝点暖和。嘿。”其实朗国想说,纯子,这名字好听,像是原上那常年不化的雪,你打哪里来啊?一个人吗?来这深山做什么呀?他这偶尔也有人经过,女子还是第一个。可是朗国竟像是如鲠在喉,嘴巴张了张,又倏的笑了笑:“我来帮你剥红薯吧,趁热吃甜。”
朗国想纯子吃他烤的红薯。
“我自己剥好了,嘻,朗先生,谢谢你啦,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是啊,自从我原上的狗死后,我就独自来这里护林了,刚好缺个护林工人。”
苍山雪原 1
“您在这时间长了吧,看这屋子里,要很长时间才能被您养成这样,嘻。纯子目光滴溜溜转了一周,通畅畅的木屋里,四周靠墙的地方一排排摆满了根雕,靠窗户的墙根还有一个大树墩凿成的大钵,里面插满了纸卷,纯子想,该是他画的画吧。
“快有十年了吧,哈。一个人在这里,这一带都是老树林了,破了土的老根很多,采药人会用镰刀挂着树根行走,久而久之断在山上的根很多,我也护不住,见了那被一刀刀剐断的根,我就用背篓把它们背回来,又一刀刀剐成这些雕像,这样也有事干。这些树都很大,走过去,高歌一首,那鸟大多不飞还啾啾的叫......"朗国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管纯子听没听。
苍山雪原 1
“我得走了,我去外头的陌上拿我的温篮子......"说着纯子抹了抹嘴角粘的红薯,欢快的跃出门去。
朗国看着纯子的背影,略高。屁股圆圆的,刚才跳出门时,还轻轻的摆动了,朗国感觉自己就像是闻到了喜欢的菌菇汤,香极了。
"伮,我的泡沫的温篮来了,泡沫来,泡沫,泡沫呢......小鬼,原来你在这里,冷是吗?蜷在这蒲团上,嗯?快来,来,走了......."说着纯子把那兔轻轻的捧起来放在她说的温篮里。到底是女子的东西,怎就那么好看,朗国只见那篮子里有个秃噜秃噜晃动的红袋子,朗国想应该是保暖的热水袋吧,篮子内里是铺满抓绒的棉布,上面还有碎碎的显眼的小花,还有一个小水杯在里头。
“纯子,我帮你重新装上热水吧。”说着朗国就去拿那红袋子,纯子挡住了,起身就要走。
苍山雪原 1
“谢谢你的茶点,再见。”纯子浅浅的笑道。
“再见。”朗国带着笑轻声说道。这时纯子已经消失在朗国的门框里。
纯子,走后。朗国编了个很大的竹筐,在里面铺了自己干净的羊毛衫,就上山去采菌菇了。朗国想起去神仙谷洗羊毛衫时,看见了一个新的指示牌,上面写着苍山林带几个大字。
很久之后,朗国才想起纯子。那是朗国采菌菇,看见一只温柔的麋鹿时。朗国觉得纯子的脸就是这样的,大大的眼睛,圆圆的,也不眨。亮晶晶的。朗国突然强烈的想要再见到纯子,可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苍山雪原 1
朗国想起了原上的秀娃。那时他刚好19岁,秀娃嫁给老丁叔的时候,他听人说秀娃已然28岁了。朗国先前以为秀娃比自己小。
记忆里的秀娃,喜欢穿毛坎肩,爱笑,笑的声音很大,还露出颗虎牙。领子上一圈厚厚的白狐毛,愈发衬的秀娃可爱的脸蛋粉娇娇。秀娃喜欢在棉裤外套一个花裙子,原上的人都说秀娃爱打扮,不能娶。朗国不懂那些话。
有一次朗国梦见,秀娃牵着自己的手跑到了后山里。醒来后朗国百无聊赖,就想着去后山看看。谁知真的撞见秀娃,只是还有那人高马大的老丁叔,朗国看见了不穿裙子不穿棉裤的秀娃,两条腿雪一样白,没有力气的搭在老丁叔的肩上。
老丁叔狠狠的压着秀娃,秀娃像经不住了,时不时,叫出声来。朗国觉得一阵热血冲上头,麻麻的。想冲过去拽起老丁叔,狠狠打他一拳头。可是看着秀娃搭在老丁叔肩头那雪一样白的腿,慢慢使劲的勾着老丁叔的背,小小嫩嫩的脚趾头也像要使劲抓住什么,声音也越来越大,像是很快乐。
苍山雪原 1
朗国想冲过去,却拔不动双腿,身体的某个部位像疯了一样想拼命离开朗国。朗国难受极了,转身从雪坡上窜下去。他再也不想看见秀娃了。
从后山回来后,朗国的狗也死了,秀娃也不能见了。朗国觉得不想活着又不能死去。刚好听到谁说去原下护林的差事,稍微一问,便知道,去护林每个季末,会有政务人员来送物资,朗国便去了。临走前也没有去坟地里哭一场。
想到这,朗国收拾了一下竹筐,打算从这半山腰下来去神仙谷洗刚采的菌菇,美美的做一顿汤吃。其实屋子的瓦罐里,还有好多晒干的菌菇。可是朗国想着纯子,还是想吃刚采的。
神仙谷的水,以石为床,不见泥尘。清清绿绿的颜色,还有形状各异的石头。这会儿霞光下来,颜色随着水流荡漾飞舞,像是看见了鱼。尤其是被乱七八糟的巨石横着的地方,水流湍急,激起的泡泡,像是谁的问候。
苍山雪原 1
朗国静静的把竹筐放在平处,取出一颗巴掌大的菌菇慢慢拿到水边。用手捧着伸进水里,停一会儿,一只手把菌菇的根夹在中指和食指间,一只手轻轻揉洗着。一会儿,再唰的放进水里又倏的捞起来,就这样一朵朵水灵灵的菌菇摊满了路边那块不大但是比朗国高的石头上。朗国又取出筐里的羊毛衫在水里淘澄了一遍,晾在另一个石头上。自己就躺在旁边,眼睛静静的看着天边淡淡的月。
天渐渐的从远处的山里黑了出来。朗国把湿哒哒的羊毛衫叠整齐又铺在了竹筐底下。然后把那石上冻的冰凉的菌菇一一摆在竹筐里,就这样身影越来越小,离开这石头到屋子里去。
纯子走后,不到三月,政务上的人就送来东西了,那时是夏季,两个月过去了,这些干粉条,土豆还有。朗国用干柴架起火,抽了几根粉条板碎溜到瓦锅的沸水里,又扔了几块土豆,撒了一点点盐,最后慢慢的放进去撕成条的菌菇。盖上颜色深深的木盖,这时瓦锅下的烈火烧的慢了,锅盖周围的热气轻轻冒出来。
朗国坐在锅边,双手拢在火上,闻着越来越清晰的香味,朗国感觉纯子圆圆的屁股就在眼前轻轻摆动。香味越来越浓,不知是不是烤火的缘故,朗国浑身热的厉害,感觉饿极了,想赶紧喝口菌菇汤,大口大口的嚼下肥美的菌菇。
终于是拿起龟壳状的木勺大快朵颐了这一锅香菇汤。但朗国并不似之前那般满足。不知为何一阵眩晕,朗国踉跄到竹床边,重重的瘫倒上去,压的竹床咯吱咯吱响。
一觉醒来,朗国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天愈发冷了。看着屋子里滚落在地上的土豆,朗国抽身起来,卷起窗户上的画。
这个时候外面的树木一片墨绿,天还是蒙蒙亮的。空气是格外清冷。方圆鸦雀无声,小动物仿佛都还未曾起床,就这样一个被遗忘的地方,干净清冽极了。朗国好像不再想纯子了,纯子不就是在这空气里,在这晨曦里,在昨夜的美梦里面吗。今天去干点什么呢,朗国一个趔趄出了屋子门,外面的柴火轻巧的散落在院子。朗国挽了挽袖子,将柴火拾将整齐。突然间东方一片煞白,一道光冲云而出。就像是个不速之客,突然造访。朗国觉得微微有点刺眼,慢慢的又是微微泛起了黄光,原来是日出啊,怎么会是日出呢,我是一个大山里的守林人啊。怎么会忘记了日出呢。不是才睡了一夜么。我的意识怎么了,被什么所控制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