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连续做一个梦。”于婕将拳头抵在额角,心里暗暗琢磨。她今年二十五岁。去年刚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考上了这所重点院校的研究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周围亲戚朋友投来羡慕眼光的时候,让她感到第一次看见大海的喜悦。海潮扑打过来,涌起来温暖的泡沫,粘附在身上痒酥酥的。她像是被推着走,满足父母脸上的皱纹,在象牙塔里,不了解外面的样子。
哥哥前年和父亲剧烈争吵,从名牌大学毕业之后不再读书,而是选择就业。每月两万元的收入让于婕心动了很久。哥哥在一家对外贸易公司,公司主做各种类型的浴缸出口,目前看效益不错。于婕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争吵,原本父亲是想让哥哥读到博士,像伯伯一样当个大学教授。现在看来所有的精心培养都抵不过野蛮成长的内力。回想到升学宴上叠放在一起的一摞车票,那是为了重点院校提前准备好异地高考的入门券。于婕看看垂头丧气的父亲,理解职高毕业的父亲心中的那点心思。哥哥为了扒住九八五的门槛,选的专业自己并不怎么喜欢,毕业时原本想转为金融,奈何重点难争,激烈竞争之下铩羽而归,就业之后谈个女朋友,两个人留在没房的大城市当起了漂泊一族,哥哥很少回来,从来也没提过要钱的事。这让父亲的尊严像是摩擦在纸上的橡皮,散落一些心结,祛除一些痕迹,磨薄了一点夙愿。
于婕觉得闷热,透不过气来,脑袋一歪,晕倒在出租屋里。这个屋子是于婕哭闹好久让家里帮她租的,父亲从心里并不看好她这个考了两年才上一本的孩子。于婕也觉得自己没有哥哥聪明。所以当她向父亲提出继续考学的时候,父亲不情愿地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母亲,挤出来两句话:“叫你妈给你。”不是说父亲根子里重男轻女,只是对一直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于婕,家里从没报什么希望。或者从她每次没考好的痛哭流涕里家里人都无形在同情中看低了那么几分。这是于婕没有想过的。她想不了那么多,过去的事对于现在都不重要,她心里有一个迫切的愿望,那就是和自己曾见过的人比肩而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于婕才苏醒过来,脑袋那种炸裂般的痛感像漂浮过去的微云,从麻木中苏醒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她挪动了一下压变形的胳膊。尝试着站起来找水喝,无力感觉让她变成一根空心的的芦苇竿,既可随时折断,又像是能够顺风摇摆。散落的练习纸、书本、铺了一地,缺少主人的管束,这些熊孩子马上兴风作浪。于婕无心收拾,抄起翻滚到不远处的一本书,继续往下读。她的脑海中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苦,反而出奇平静。“自己选择的路就是这么心甘情愿,甚至来不及思考有关未来的愿景。”倔强像一撮扑不灭的火苗,从最初的热烈到现在热碳一般低调沉稳。妈妈从婶婶家借了钱回来,又神秘地额外塞给于婕一卷红色钞票。于婕接过来塞贴身衣服的小兜里,塞钱的时候她碰着自己的肋骨,让她想到了自己出生时那个恶魔一样的传说。据说出生的时候父亲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婴孩哇哇大哭,他刚要去抱,却被一卷从婴儿包被后升起的浓烟裹挟着一头撞到了柱子上,脑浆迸裂。好几天父亲都没从梦里走出来,以至于抱着于婕的时候有点恍惚。遇到邻家夸赞孩子漂亮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又一脸认真地说:“喜欢?送给你了。”怪异的神情吓人一跳,幸得邻家也是常出来玩见过世面:“走,抱走,只怕你舍不得。”父亲的梦难以启齿,心思就更多地放到儿子身上,渐渐对这个不起眼的闺女越发不上心了。闺女大学毕业要考研的时候,他心里琢磨难度挺大,儿子考研失败的阴霾还没有散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父亲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打了一个冷颤。幸好是个闺女,莫不然会把我给拖累死。“不到南墙不回头的犟种。”随她去吧。于是于婕开始准备考研,第一年果然没考上。第二年再战的时候阻力更大。于婕好几次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只要睡着就做掉崖的梦。她无心吃东西,只要能吃饱,半个馒头,几片咸菜就是一顿;头发好几天没有洗,松松挽在脑后;衣服上莫名多出来的细小污渍和酸涩抗议的眼睛一起瞪着看她。有时候她也会喘口气,出去锻炼一会疲惫的身体,感受一下酷暑或严寒。妈妈打电话来,絮絮叨叨说家长里短,于婕不耐烦地挂断电话,不回复。父亲则开始像一个更遥远一点的符号,即使伸手也绝对触不可及。于婕不明白一个噩梦能代表什么,疏离是内心抵触的最佳表现,更何况现在自己也要疯了。她忽然想到了恶魔性。自己就是恶魔,怀着激情不断战斗的恶魔。心中那个清晰的目标在鼓动。甚至不愿意听一点点反对的声音,不畏前路般让每一根头发都去战斗。所以,她暂时抛弃阻挡着的一切,像一个战神一样披满铠甲。刀光剑影是一种幻觉,更多得益于耐心,化身为月宫中砍树的吴刚,一斧子砍下去,树的伤口一瞬间复原,再一斧子砍下去,仍旧复原。那不是向山上不断推大圆石劳而无功的西西弗斯吗?于婕冷笑着,像是看见一个跳跃着的猛兽,身手一戳就破散开的纸老虎。自己才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被吓倒。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化身为手中的利器。每天雷达不动地练习,开学到中科院继续读书。
于婕做了一个小视频,记录下这三年以来日复一日的劳作。不过她的脸上没有笑容,而是厚厚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的谦卑。
父亲还记得那个噩梦,只是这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才是那个“不到南墙不回头的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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