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故事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八楼》

短篇小说《八楼》

作者: 椬yi | 来源:发表于2024-10-26 16:00 被阅读0次

电梯没有在六楼停下,而是继续上行。我一下慌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住在六楼,刚才按下的也是六楼。我对这破旧的电梯早就心存芥蒂,总担心它什么时候整出幺蛾子。离谱的是,电梯不但没在六楼停下,甚至也没在七楼停下。要知道,这栋楼最高也就是七楼啊。

所幸的是,这部怪脾气的电梯并没让我惊恐太久,很快就停下了。我看了看显示屏——数字竟然是“8”。紧接着,电梯门开了。我走出去,看了看墙上的楼层标识,一个红色的大大的“8”字映入眼帘。

我的天,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之前的记忆发生了错乱?也不会啊,我曾有几次上到天台去晒被子,最高层明明就是七楼。

“欢迎光临。”一个声调上扬的女声响起,听上去就像商场迎宾小姐那种刻意的声调。

我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黄色职业套裙、面容姣好的女子正两手交叠贴在腹部,微微鞠躬,对我可亲地笑着。

我错愕地“呃”了一声。没等我继续说话,她就伸手做出引导的手势。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脚步就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指引迈开了。我们穿过长廊,途径几个与她打扮相同的女子的夹道欢迎,在走廊尽头向左转了一个弯,来到一扇门前。我抬头望了一下招牌,“适应不良人类研究中心”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请进来吧。”一个嗓音有点粗的女声从里间传来。女迎宾员随后做出“请”的手势,于是我走了进去。

整个屋子弥漫着幽绿色的灯光,与之相衬的是全为黄色的家具——黄色的桌子、黄色的椅子、黄色的沙发、茶几和书架。

我坐到沙发上,看到对面墙上挂着好多人的头像照片,男女老幼都有。他们表情各异,看上去身份背景也千差万别。如果非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身上都散发着某种异样的东西。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它犹如一层薄纱,将他们与普通人隔离开来。

茶几上有一本新华大词典那么厚的册子,我随手将它打开来(不知为何,我来到这里毫无拘束之感)。虽然宝石般绿色的灯光很昏暗,但还是可以勉强看清册子里的内容。它们看上去是一些人的档案资料,包括年龄、性别、职业、业余爱好等等,并且配有大段的文字说明。我发现这些档案和墙上照片的那些人可以一一对应。比如,那个照片里咬着指甲的小女孩,实际上是个留守儿童,喜欢收集卡牌,讨厌周杰伦的歌。而那个照片里像好莱坞明星伊斯特伍德那样紧锁眉头的大爷,则是一个专门售卖诗集的书店老板,养了一条瘸腿的拉布拉多犬,每顿饭都少不了酱黄瓜。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传来,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瘦小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身穿墨绿色的西服,脖子上挂着一串龙眼大小的黄色珠子串成的项链,瘦削的脸上神情庄严中带着和善,小眼睛透出的光像鹰眼一样犀利,短发被做成螺旋向上的波浪造型,就像头上曾刮过一阵小型龙卷风。

“很好,你看上去很自在。这就好,把这里当做家一样就对了。”女人说着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她的声音粗糙却不粗鲁,甚至可以说透着磁性的质感,让人听了感觉到踏实安心。

“呃,这是什么地方?原本这里没有......”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茶几上的漆绘小盘子里拿起一块桃酥。我一直喜欢吃桃酥,一旦看见它就把持不住。

女人把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笑着打断我说:“这个你先不必问。反正,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到这里就对了。先喝点茶吧,慢慢聊。”

女人话音刚落,一个女孩捧着一盘茶水已经来到我跟前。她跪在地毯上,仔细地温杯、洗杯,然后在白瓷茶杯里替我乘上茶水。这茶香极了,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雨后的山谷之中。更妙的是,它和桃酥看起来是绝配。一口桃酥,一口茶,我顿时宛如堕入仙境。

“我们已经注意到了,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吃桃酥。”女人笑着说,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啊?你怎么知道?”我疑惑地问,一些桃酥碎屑随即从嘴角掉出来。

“我就是知道。”女人的语气略显霸气,却也不失温和。

她说的没错。就拿上个月来说,我爸妈也不知搭错哪根筋,对我的催婚攻势忽然加剧。他们先是威胁说,如果我不在这两年内告别单身,就和我断绝关系。紧接着,二位就到处张罗替我安排了好几个相亲局。我不去,就要断我的粮(说来惭愧,目前我仍在家中蹭吃蹭喝)。最让我无法忍受的还是我叔叔给我介绍的那位,明知道我不能吃辣还整了一大锅红通通的,而且硬拉着我聊了一晚上手工编织,我不想聊就说我相亲态度不积极。为此,我整个人被搞得很郁闷,一气之下,就网购了一大箱桃酥,连吃了一星期也没腻。

女人也拿起一块桃酥对半掰开,将其中一半送入嘴里。嚼得差不多的时候,她说:“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你进来的时候,看到门上的招牌了吧?”

“嗯,适应不良人类研究中心。”我对这样的名称应该不会轻易忘记。

“对。这就是你能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们检测到,你就是个典型的无法好好适应社会的人。”女人一边说一边拍掉手上的桃酥碎屑。她吃东西的速度快得惊人。

“这也能检测到?”我脱口而出,但并不反驳她的判断。

女人点点头:“我们首先想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以及大脑的状况,然后经过评估和研究再制定出针对你的矫正方案。没错,我们是公益组织。”

需要强调的是,我其实始终没完全摆脱惊惶和疑惑。任何一个正常人也不可能对忽然出现的第八层楼安之若素。只是不知为何,一进到这间房子,我身上的戒备似乎就被暂时搁置在一边。这样的情绪不是消失,而是被撂在一边。就像一个小孩来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池塘,就会把手里的玩具扔到一边,卷起裤脚趟进水里。一种顺服于眼前局势的情绪占了上风。

在我还没来得及表示同意或反对的时候,两个穿着绿色套裙的女孩已经笑盈盈地站在我跟前。然后,在我还没来得及动用大脑加工这一切信息时,我已跟随她俩来到了一台机器面前。

“请站上去。”脸圆一点的女孩说。

“我们先扫描一下你的大脑。”脸尖一点的女孩补充道。

在些许疑惑中,我听从了她俩的指令。我的双手向两边张开,被皮带扣固定在支架上。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是两个女孩甜美柔和的笑容减轻了我的紧张感。圆脸女孩按下按钮后,我却感觉到了不对劲。我发现自己不是被放平,而是头朝下悬挂在空中。血液全都冲到头顶,让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一个装满水随时要炸开的气球。

“喂!搞什么!”我嚷道。

女孩在旁边温和地说:“别担心,我们的设备只是设计得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垂直,仿佛全红婵那样向下坠落。只不过,速度要慢得多。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体验。小学五年级夏天的一幕在我脑海里快速闪回——我那欠揍的同桌和班里最操蛋的家伙联手把我翻了个底朝天,将我头朝下地往游泳池底摁。一面是胃里的食物要被倾倒出来,一面是水汩汩地往我气道和食道里涌。耳边是咕嘟咕嘟的水声,眼前是斑驳的气泡和水花,脑袋里则是一片空白。好在后来班长赶了过来,将我解救出魔掌。自那之后,我一见水就心慌,并且再也没有下水游泳的经历。

“别慌,你不会有事的。”圆脸女孩说。

“情绪反应大一些也好,这样检测出来的结果更有价值。”尖脸女孩补充道。

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的挣扎完全无济于事。我的双手被牢牢地扣在支架上,双腿也被皮带套住。所谓的挣扎也只不过像一条青虫在原地蠕动。好在,我下降到某个位置的时候——确切地说是脑袋探入了一个半径一米左右的舱室时,停住了。随即,一个貌似摩托头盔的玩意儿自动套上了我的脑袋。

“哇,这家伙的回路好多。”

“看上去走向还很特别。”

我朦胧地听到她俩的对话,估计是在讨论所看到的我大脑中的神经。虽然声音很微弱,但我却勉强能辨别说话的内容。

“你看,这里有几个结节。这就是精神创伤留下的痕迹。”尖脸女孩说,听上去就是那种老师傅带徒弟的语气。

“你看,这个怎么这么大?”圆脸女孩问。

“估计受到的创伤很深。而且从位置上看,应该是发生在他念初中的时候。”尖脸女孩胸有成竹。

这也可以?我倒吸一口凉气——初中有一次期末考试我拿了年级第三,结果不知哪个家伙传出谣言,说我是作弊的。后来谣言越传越离谱,说我给老师送了很多礼品才拿的高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几乎全校的同学都知道了。我被搞成重度抑郁,差点休学一年。

两个女孩又细看了一会儿大脑成像,做了详细的记录,然后按下机器按钮。我被重新抬升起来,然后扭转回正常的体位。血液从头顶重新灌注全身。

经过这么一折腾,我感觉头脑变得晕乎乎的,视线也愈发模糊。室内的绿光看上去就像北半球的极光,亦真亦幻。

我稀里糊涂地跟随两人又来到一台长得像床一样的机器旁。女孩示意我平躺上去。没等我躺安稳,一道桔黄色的光就从天花板直射下来,照在我的胸口上。

“请做三次深呼吸。”圆脸女孩说。

我照着做了。反正,做深呼吸也有助于平稳情绪,这在当下的处境里也是有用的。在我完成之后,尖脸女孩按下某个开关。“嗒”的一声,我头顶的某个装置发出一道光,打在天花板上。在射出橘黄色光束的位置稍上一点,出现一个大概两米长一米宽的光区。

我听到类似电影放映机转动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光区里竟然出现电影般的画面——夜间,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一个人站在原地。他茫然地四下张望,似乎想去某个地方,又不知道该往哪走。

等等,这人怎么看上去不太对劲?啊,他明明就是我本人啊!我怎么来到电影里了,他们为什么要给我看“由我主演的电影”?

正当我张大嘴巴时,电影里的“我”迈开了步子。他穿过马路,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向右边走去。经过一个花店时,“我”停了下来,蹲在一株篮球那么大的仙人球旁端详起来。这场景我怎么感觉很熟悉?圆乎乎的仙人球看上去憨态可掬。印象中我曾经伸手去摸这样的仙人球,手还被扎出了血。令我吃惊的是,影片中的“我”真的伸出手去,也真的被扎破了手。花店老板看到了,吹胡子瞪眼地对“我”训斥起来。我想起来了,当时他的唾沫星子还喷到了我脸上。

“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段上坡路。坡度比较陡,“我”看上去走得有些吃力。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灌木和鲜红似火的花朵,“我”一边走一边观赏,似乎还算惬意。上坡上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橘猫从灌木丛中蹿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它喵喵叫着,似乎是在向“我”乞食。“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饼干,撕开了喂给它吃,又伸手去摸它的脊背。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的确常在这坡上遇见这只猫。我总是会停下来,喂它吃点什么,然后逗弄一下它。对了,我甚至能听懂它的语言,能跟它进行简单的对话。当它“喵呜喵呜”叫时,就是饿了。当它“呜呜”哼哼时,就是被其他猫欺负了。而它“咪咪”轻唤时,就表示心情还不错。它脊背上的毛既光滑又柔软,摸上去好像手心里的每个毛孔都得到了按摩。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怎么拍成了电影?

尖脸女孩看出了我的困惑,不紧不慢地说:“这些都是你遗忘的往事。被遗忘的往事不会凭空消失,而是深埋在心脏神经里。我们的设备通过照射你的心脏来提取这些往事,经过转化再呈现出来。”

我惊讶不已,重新看向“由我主演的影片”。“我”告别了猫咪,走完了上坡路,来到一条江边。“我”坐在堤岸上,望着江上的船舶来来往往。江水里有人背着红色的浮力气囊,在水中自在地游着泳。我完全想起来了,多年前的某段时间,我常常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我会这样坐在堤岸边发呆,也会穿过夜虫鸣叫的林荫道吹吹夜风,会心血来潮买一张电影票看午夜场,也会躺在广场的横椅上看满天星光。不知道我为什么把这段时光忘了,要靠这种离奇的方式把它从记忆深处唤起。

影片持续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结束,我被告知从“床”上下来。我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我感觉好像被人打着强光手电筒,仔细地查看了肠子的每个皱褶。但是,如果要说我感到恼怒的话又不至于。我对于自己的秘密被这些人查看,莫名地并不太感到冒犯。

接下来,我被带到一把椅子上。尖脸女孩从盒子里取出一根闪闪发亮的细针,让我伸出中指。也不打个招呼,她就把针猛刺入我的指尖。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被扎中了穴位,疼痛如洪流一般传遍全身。我完全没料到一根针能带来那么大的痛苦,不由得呻吟起来。但最疼的还是心脏,我感觉心脏像一个红肉火龙果一样碎裂成几瓣,血色的汁液不停流淌。

这种感觉我似曾相识。小芽去世的时候,我就体验过。那是秋末的一个下午,她正在咖啡店里忙着,不知怎么的就起了火。咖啡店位于十几层的高楼,她被困在店中无法逃脱。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她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而就在这前几天,我和她还在筹划蜜月旅行。那一刻,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碎裂成了几瓣。后来,我看到网上有文章说,所谓的心碎,实际上心脏是真的会碎的。当巨大的打击来临,心脏真的可能会受到物理性的损伤。

当尖脸女孩用器具取下我滴出的鲜血时,圆脸女孩已经端来了一个盛满杯子的盘子。盘子上一共有七个杯子,杯子里盛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水,正好凑齐了彩虹色。

尖脸女孩把盘子放到桌上,从别处取来一杯透明的水,然后把我的血液滴入水中。很快,杯底就出现了很多气泡。气泡快速上升,浮出水面后就全都跑到杯壁旁,形成一圈紧贴杯壁的“珍珠”。尖脸女孩摇晃了几下杯子,气泡也随之消失。

随后,她把透明的水分别倒入那盛着七彩液体的杯子里。红色液体没有反应,绿色液体也无动于衷,直到她将水倒入橙色液体时,杯里的水竟然猛烈地沸腾起来。

尖脸女孩无奈地摇摇头:“你是B型血,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你是属于B型血中最罕见的一种亚型——橙型。橙型B型血数量很少,仅占所有B型血人数不足百分之一。”

“拉倒吧,B型血下面还有亚型?”我质疑道。

尖脸女孩笑了笑:“当然有,那是你们的研究没到那一步而已。”

“这有什么影响吗?”我随口问。

“影响大着呢。橙型血的人体质非常特殊。或者可以说,是稀有体质。”

“然后呢?”

“橙型血的人拥有独特的气场。你也知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讲究气场的。一般而言,橙型血的人只有面对同样是橙型血的人,双方才会感觉到气场相合。”

“所以?”

“所以你如果在生活中感觉知音难觅,那么这奇葩的血型会是一个重要因素。”

我正要搭话,那五十来岁的女人手捧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过来。她的鼻梁架上了一副黑框眼镜,大概刚才她在研究资料来着。

“橙型血其实在人类历史上人数并不少。只是地球上曾经发生过一场大寒潮,橙型血的人全都躲进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在这场寒潮中,很多人死去,其中也包括很多橙型血人。橙型血人躲在山洞中,不断有人冻死,最后剩下不到十个人。幸运的是,这几个人撑过了这场寒潮,又逐渐繁衍开来,但人数再也没能形成规模。不过,这也造成橙型血人之间特别团结。他们和其他血型的人合不来,但彼此之间却非常地气味相投。所以,就看你是不是足够幸运了,我说的是,遇上其他的橙型血人。”女人说。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反对。淡淡的绿光照在女人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更显得淡定而庄重。

女人翻开文件夹扫了一眼说:“我刚才已经对你到目前为止的检测数据做了一些分析,可以说对你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不过别着急,还有几个检查。比如这一个——”女人说着对两个女孩使了个眼色。

女孩们心领神会,将我领到一间暗室里。说是暗室也不完全确切,实际上屋子里是有光的,绿光。只不过这绿光极其微弱,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微弱,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好的,待会儿我会播放一段影片。说是影片,其实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甚至有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你看向正前方,看到什么景象都要及时地告诉我们,好吗?”圆脸女孩说。

“是测试视力吗?”我问。

“算是吧。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

女孩按下了按键,正前方的白幕上出现了一块方形的光斑。

首先出现的是一条穿过树林的溪流。一只鹿正在低头喝水,不时抬起头来警觉地张望着四周。

“看到什么?你得立刻告诉我们。”圆脸女孩说。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尴尬地道歉,然后复述了刚才的画面。

紧接着,画面切换到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暴烈的阳光下一个背包客正在吃力地向前跋涉。他一脸风沙,嘴唇干裂,皮肤上的汗珠晶莹剔透。走着走着,他停下来,仰起脖子,将水壶里最后几滴水倒入喉咙。没水了,一气之下,他把水壶砸到沙地上。在他的脚边躺着一个羚羊头骨,惨白惨白的,上边还飞着苍蝇。一只赶路的蜥蜴经过他身边,停下来向他张望,目光中满是敌意。背包客也看着它,他们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又各自继续赶路。

正当我开始关心这背包客能否走出沙漠时,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我来到一座森林中。从满眼的几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大树、随处可见的蕨类植物判断,这应该是一座非常古老的森林。森林深处有一面湖水,湖面平静如镜,有几处湖水中探出形状奇特的枯木。落叶不时飘落在湖面上,激起细微的波纹。天空中的云彩倒映在湖中,随着微风变换成各种姿态。我的耳边似乎响起风声,是森林深处吹来的风,仿佛唱了千年的歌声。

我不断讲述着看到的画面,一时感觉自己词语有些匮乏,无论怎样遣词造句,也没法把看到的景象能够传神地描述出来。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那是圆脸女孩在匆忙地书写记录着。

影片结束时,灯亮了。整个屋子顿时又充盈着绿色的光。“好了,现在只剩最后一个测试了。你还真配合呢!”尖脸女孩说。

“别人不配合吗?”我问。

“不配合倒不至于,不过总会多多少少扯扯皮,要不就是问很多问题,没完没了的。不过,那才正常,面对我们这样的奇怪检测,任谁都会满肚子问号吧?”

听她这么说,我觉得自己更像奇葩了。这个中心的到访者应该不会有谁像我这样,从头到尾几乎都听话照办。不过,我之所以没有疑议也不是毫无道理。我生性好奇,面对这样奇特的遭遇,最好的态度或许就是不去打扰它,看它怎样发展下去。

“好的,你刚才把这个称为测视力,那么我们现在来测听力吧。”圆脸女孩说。

我正要站起身,却被她摁住了。“原地坐着就好。”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个类似耳罩的装置套到了我的两只耳朵上。装置连接着手腕粗的管道,管道感觉很长,似乎在黑暗中延伸到无限远处。

“如果你听到什么声音,就立即告诉我们。”她说。

我点点头,很快就开了口:“我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

“很好,这就对了。”她笑笑。

我继续竖起耳朵,但除了咕嘟咕嘟的水声之外,就是一些不可名状的嘈杂声,没有更多值得一提的声音了。

“还有别的声音吗?”尖脸女孩问道,脸上隐约浮现出关切和期待。

我又继续仔细听,开始觉察某种奇特的声音。那声音似乎从漆黑的海洋深处传来,婉转,悠扬,哀怨而又孤独。我试着向两人描述这声音,却怎么也描述不清楚。

“是不是某种大型海洋动物?”尖脸女孩提示道。

“啊,是鲸!”我脱口而出。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微笑点头,然后告诉我测试正式完成。

当我们回到接待厅时,五十来岁的女人正盯着电脑屏,看样子像是在分析数据。看到我,她温和地笑着说:“好的,我们已经完成了对你的检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些资料我们会存档入库。”

在我还没来得及表态的档口,她又从抽屉中拿出三个白色纸盒和一个装着橙色液体的瓶子。

“我已经给你开好了药。你只要按照说明定时服用就可以了。”她说。

“啊?”我不知所措。

“你的社会适应不良症啊。我们可不能单单给你做检查,还要开药方不是吗?对了,这瓶类似香水的东西,你可以每天在身上喷一喷。它对橙型血的人很有帮助,可以让其他距离你很远的橙型血人意识到你的存在,然后自然而然地向你靠近。不过,它也有副作用,那就是会让其他血型的人比以往更排斥你。”她说着,把那瓶液体推到三个药盒旁边。

我半张着嘴把这些药品装进圆脸女孩递过来的塑料袋中。尖脸女孩对我微笑道:“好的,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两个女孩把我送出门,一直送到电梯口,然后鞠着躬向我道别。

这就像一场梦,但又不是梦。三盒药和一瓶药水实实在在地躺在我的抽屉里。我的确吃了那些药,纯粹出于好奇和好玩。它们有红色、黄色和蓝色三种颜色,形状分别是珠子状、三角状和正方体状,看上去就像糖果。实际上,它们就像糖果一样好吃,酸酸甜甜的。至于那瓶药水,我却一直犹豫着没用。

一周之后的某个夜晚,我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决定再到八楼去看看,如果它还在的话。我进了电梯,摁了七层的按钮。电梯徐徐上升。这一次,电梯却老老实实地在七层停下了,没有继续走。我有些失望,出了电梯,开始爬楼梯。但并不意外地,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八楼。我在七楼的走廊里走了个遍,查看了每个角落,却始终没看到任何隐秘的通道。八楼就像一朵昙花,偶尔开过,又彻底消失。

我来到天台,今夜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抬起头,看到久违的满天繁星。它们看上去那么近,又那么远。它们不会说话,但始终待在该在的位置,从不乱跑,也不会不打声招呼就消失。一阵风吹来,我想象自己随着风腾空而起,不断地向上飘飞,飘飞......

相关文章

  • 十八楼

  • 十八楼

    总有一些澎湃的歌声回响在沉静的心里,来来回回,弯弯绕绕,在每一天行走的路上,在每一趟开往远方的车上。有些已经干涸,...

  • 独自走夜路

    晚饭后步行到医院去看舅娘,事先不知道电梯只到十八楼。到了十八楼,看到其他的电梯距离十八楼不仅远,而且速度特慢,决定...

  • 【诗】十八楼

    电光石火在你眼睛里婉转流淌 而我悄悄打开了南面漆黑的窗 是大雨下着淅沥了一整个晚上 在桌上有过期的酒喝一碗冷汤 原...

  • 八楼

    小的时候,八楼的二路汽车,陪我度过,那段寒窗苦读的生活。 后来,八楼的BRT1,载着我,离家去远方奔波。 再后来,...

  • 八楼

    蹲坐在地上的猫 偷走八楼的阳光 温暖啊 缓缓流淌的时光 格子条纹的姑娘 抱着柔软的故事 听她讲 八楼里的小心思

  • 八楼

    枯叶在瓶子里歌唱八楼的窗开向幸福城市的天空幸福是那阵风冬天里的风眷恋着城市诗人躲在空调房摹画幸福的外形枯叶低垂的影...

  • 五八楼

    文/长木云伊 在吉林大学南岭校区的校园里,有这样一栋楼,如果按照古典程度分类,它是最破的;如果按照破败程度分类,那...

  • 夜雨| 十八楼

    我决定搬家了。 搬到离公司稍远一点的地方,房租比原来的贵,可是小区高档了点儿,住着也放心。房子已经看好了,邻居怎么...

  • 十八楼的幻想

    微信公众号越来越多,有很多的内容越来越吸引人。 常常,我会看着看着不自觉的沉浸进去。有很多感同身受。 很多时候,某...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短篇小说《八楼》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rpaed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