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荆酱
何肖,果贩也,鬻果于成都远郊。行当虽钱银不多,亦够居家度日,维持生计。
昔年肖十六,双亲驾车采货,翻崖折命。自此孤家寡人,虽倒也无牵挂,只辍学留家,操父母旧业,心中亦有愤懑。
一人度日,也尚清苦。肖不与亲戚往来。丁父母忧,里外亲戚多远避之,唯恐面见。邻里只一张姓屠户,为人粗鲁,肖从未走动。
一日晴午,三稚子争抢空瓶戏耍。其一抱瓶褐衣,另一跛足,另一容颜清秀。稚子打闹经果摊,肖打盹未觉。跛足稚子乍停,见点状之蜜蜂盘旋于果篮上,奇之。呼其同伴:“此地有蜂”。另二人闻此亦奇,遂抱瓶俯身观看。
抱瓶稚子见蜂悬飞半空,状若昏睡,顿觉可笑。“不如置于瓶中,可细观之。”同伴皆点头应允。
三稚子伏下捉蜂,半晌入三,旋即盖瓶 ,大呼成功,肖被惊醒。
“三子于何某果摊作甚呐?”抱瓶稚子欲藏瓶身后,不料被肖睨到。“哦,猴头不装天倒来装蜂了,大圣此举可不明朗哦。”
三子欣笑,但欲走,何肖拦住。“予我蜂,赠与葡萄,何如?”三子相视,考量倏忽,便怂抱瓶稚子。抱瓶稚子遂呈瓶何肖。
肖返身取葡萄三串,赠与三子,待三子欢呼离去,始顾及瓶中禁蜂。
三蜂皆黄黑相间,羽翅通明,触角柔软。嗡嗡作响似为求救。其一为蜂后,身长二寸,项环黛毛,背有一朱砂点记。
肖旋瓶放蜂,回竹凳歇息,照悉果物。忽闻耳边嗡嗡作响。侧头红点蜂后正伏于肩上,抱一茉莉花瓣。
“汝等小虫通人性乎?此瓣赠我与?”
蜂留瓣飞走,肖视之蓦然。半晌欣喜,以为灵蜂,便收瓣入囊。
回屋烧饭,扫地,洗衣,劈柴。男人此时作女人用,日复一日,虽倒清闲,也未免寂寥。
晚膳用过,肖伏案前看书,前日看那三言二拍,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一文。有感许仙无情至此,惘顾不念旧情。行文亦情义寡淡,似看官览戏,事不关己。想若为白娘子立新文,必当歌之颂之,改一轰烈的世间传奇。
肖念那紫竹好伞,西湖上的小舟,三月的风雨。正思考者,忽睨到案边旧书上,一小物伏卧于上。凝神一看,竟是白日所遇蜂后,一别半日,竟追随至家里。
“呵,小东西?若爱书否?”肖视蜂发笑,蜂未有动静。
“若不嫌弃,可与小生结为友人否?”蜂振翅鸣响,似为应和。
“汝明我言?哈哈,果神蜂也。”
肖摇头读书,有此佳伴,不亦乐哉。
白日红蜂相伴起行,夜里与之读书。如此竟周余。
一日傍晚,肖于案前读书,忽觉头晕脑涨,便稍事休息,似灵魂出窍,周身浑噩,酥软无力,不知许久。
半晌觉有人摸背,回头一看,竟是一女子。
青衣乌发,正是姿容仙媚,体态轻盈,两弯吊眉如柳叶,双颊轻染似桃花。最美这双眼珠,似要淌出水来,如青山碧水,镜里秋月,让人一看便怜爱十分。
女子轻启朱唇,露两行碎玉:“公子不认我否?
肖正望得出神,忽闻及此话,竟紧张到口齿不明。
“我……从未,从……未见过你……谈,谈何认你?”
“想公子贵人多忘事,稚子困蜂一事?可还记得?”呢声软语,轻扣在何肖耳际。
“你是……”何肖上下打量,眼目张得浑圆。
“正是……”女子见状知何肖已明,便半蹲作揖。
“莫要蒙我,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这么多妖魔鬼怪?你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公子误解我也,我……我可证明。”
“如何证明?”
只见女子双手扶着腰带,秀发一甩,转身背对何肖,慢慢褪下丝衣,半裸出肩背来。那一片肌肤白若凝脂,夕阳如染上一层淡粉色,望之令人心跳。那脊背的正中,竟有一块红痣。
“啊…… 姑……姑娘……如何这样?”
肖闻得栀子新香,这光影扰得人血脉喷张,心悸不已,这多年的独身,从未见过。哪里管得她是不是那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小和尚竟开始不安起来。肖劝诫自己,这眼前不就是明晃晃的美人吗,如何犯蠢。
“公子可看清楚否?”
肖忙连声答道:“姑……故娘快穿上,莫着了凉。”
“哈哈,这三伏的天气,又怎会着凉。”
肖忽煞的脸红:“姑娘美丽,肖……肖惶恐。”
“公子不必惶恐,妾身就是来报恩的,可如今,妾身法力不足,每日只能维持人形半夜的工夫。恐怠慢了公子。公子可唤妾身小红。”女子双颊亦如嫩果,似渗柔汁。
肖心下欢喜,留待女子过夜,正所谓豆蔻连理,比翼双飞。是夜过后,两人更加如胶似漆,难分难解。从此每夜子时小红化作真身飞走,第二天傍晚又来陪伴何肖。
如此便 过了数夜。
一夜邻居屠户张麻子路过,见肖门虚掩,窥得这春光乍泄,罗裳玉体,巫山云雨。两人正酣畅淋漓,未察觉门外有人,这张麻子也是单身,乡野俗人何曾见过此等美人,心中自然荡漾,暗想何肖如何这般福气。
正看到兴头,见完事后何肖转身酣睡,女子裸身走下床,右手起势,嘴里不知念的什么,竟忽的一下凭空消失了。
张麻子见状忙用手捂住嘴,被吓得不轻。脚软了倏忽,呆了一会便移步悄声离开了。
“何肖和妖怪在一起。”张麻子心念。
第二天,张麻子犹豫再三,还是吊着胆子去观望了,今日他瞪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走下床后,道了一句“法力真难以维持人身,好累。”作起势后,再口中念咒,化作一小小飞虫,飞到了何肖的书桌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只蜜蜂。
张麻子顿心生歹念,知此蜂定爱何肖,若以何肖性命相胁,小小蜜蜂,定可从我。
第三天张麻子用一小编织袋,趁何肖熟睡偷偷潜入,套住桌上蜜蜂,回了屋里。
第四天夜里,何肖等了良久,小红还未出现,饮了十多盏茶,就在屋里踱步,心中烦躁十分。
“可出事否?可她为妖,能出啥事?莫是惹上什么厉害的妖怪?那我可没法子了,不能叫我去送死吧?”
肖心中不舒,便走到庭院里,夏夜的星点得明朗,可肖却在顾念枕边人。
“我们未成婚姻,若她远走,也不为过吧 。”
肖想着各种可能性,小红的出现实在给他带来了困扰。竟让她一日未至就扰得自己心神乱了。正想着,忽闻及隔壁张麻子家传来阵阵低沉的喘粗,以前从未闻及,肖十分好奇,便移步躲在窗外观看 。
这不看倒好,一看,那一瞬心中便似万千钢针刺穿捅破,每一窍都向外喷血,撒在肝胰脾肺上。这张麻子身下的,不正是自己日夜缠绵的枕边人吗?这猪疥一般的人,和这块美玉,如何勾到一起?甚是辣眼睛。肖心中似被灌了三斤水银,就要掉将地上。
“贱妖,浪妖。”肖嘴唇颤抖着。
平日里就不喜张麻子,此人粗鲁无比,肥头大耳,凶神恶煞。本不甚有交集,肖一直十分畏惧。可如今……
肖回了自己屋里,未有心思看书,便倒头蒙被睡觉了,可如何睡得着。
第二天小红按时出现了,肖不搭理她。
“公子,我,我昨日有事误了时辰,遂没有来侍奉,望公子恕罪。”
“哼,误了时辰,我看是吃饱了忘了家里还有肉吧。你只蜜蜂,口味可真重,如此油腻竟也吃的下?”
“公子,您这话?您都知道了?”
肖眉毛快挑上了房梁:“我如何不知,就在我家旁边,也不走远些,摆明了是要我难堪。”
小红听见这话竟哭了起来,一双泪目变得红肿。
“前日那屠户用袋囚我,威胁说若我不从便把编织袋放进火里烧了,再置公子于死地。我……害怕再见不到公子,便委身于他,公子如 何这样待我?”
“小红?你,当真是为了我?”
小红点了点头。
“可你与他做了事体……我……”
“公子你嫌弃我?”小红瞪大了眼睛,女人被贞洁捆绑时那种无奈又愤恨的滋味,难以名状,何况眼前还是自己爱的人。
“没,没有,只是,你不会怀上他的孩子吧。”
小红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蜂与人?如何怀得?”
“那许仙与白娘子?”
“相公,这可是二十世纪了,你可听过种群隔离?”
“哦哦,哈哈。小红所知不少啊。”
谈笑间二人遂和好如初。话本里的故事,妖女总不断原谅书生的过错,最后弄得自己没好下场,这人心难测,妖又是为了啥?
这张麻子得了一次甜头,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日日夜夜思之不得。想着自己囚蜂一次,若要再困恐怕不易,这一切都是因为何肖,何肖这个软蛋,如何能般配得起小红。
“若何肖不在了,小红就永远是我的了。”
张麻子心想,做好周密计划,决心欲要何肖小命。
是日下午,张麻子一日未去卖猪肉,拿了杀猪刀,从早到晚磨得霍霍出声,直到这刀锋是吹毛立断,寒光煞人,仄得空气都冷峻。张麻子别了刀在腰间,从后窗悄悄的翻到何肖的屋子里去,躲在门后等他回来。
正到傍晚,肖一开门,忽的一寒光重物劈将下来。肖反应迅速,便躲开了,跳出门去。那张麻子跳将出来,大喝一声“拿命来”,一堵肉墙向何肖扑去,似那厉鬼索命一般。何肖正惊魂未定,见况连忙拔腿就跑,忽的逢上小红正走过来。
“小红快跑。”肖大声呼喊。
张麻子紧追其后,一把抓住了何肖的领子。右手正要挥刀,只见这时迟那时快,小红纵身一窜,右手正顶在了张麻子的脖子上。只见张麻子手一软,杀猪刀便掉了地上,然后浑身无力,肌肉抽搐,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倒在了地上。
何肖坐倒在地,看着眼前的张麻子慢慢没了动静,方才吁了一口气。
只见小红眼睛忽的慢慢闭上了,摇摇晃晃快要倒将下来,何肖连忙上前扶住。
“小红,你,你怎么了?”
“公……公子,你……没事就好。”小红说完,便断了气。
何肖忽然觉得裤子有些湿,只见小红的右手正在滴血,扶起来看,才见那掌心已破了一个洞,血肉都像婴儿的嘴唇,被翻带了出来。
而张麻子脖子上,是一尾剧毒的蜂针。已经刺入了他的血脉。
从此以后,何肖也再未见过那三个稚子,还是一直过着以前那样的生活,没有人陪伴的日子,实在是寂寞。而他也一直在等着他们再次经过果摊,再装一次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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