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作为一个每天在上海地铁里穿梭的上班族，有时候真真假假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挺难辨的。

信或不信，有时候与智慧和脑力相关，有时候又和品德与心境相关。

晚上遇到一个人，相识不过半个钟头，我很想把这经历写下来。自己理一理，也做个记录，方便日后查看，也许现在迷茫的，以后会有不同的看法？

上海的地铁里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求助，一开始遇到我也会停留，听他们说些什么。大多数时候碰到的都是招兼职，借钱，求扫二维码的。时间长了会免疫，基本上看到到处问询的那种我都会直接走过去，不带理睬。但也始终留有一份判断，偶尔遇到站在路边胆怯地上前询问的人，也会停下听一句，也许就是问路的人，一句话的指引而已，不赶时间，便也不是个难事。

我自以为还是个留有判断力和同情心的地铁穿行者。

直到今晚碰到的这个人。

从公司出来已经是9点过了，一个人走路，并不急，外面下着小雨。其实是在地铁口附近的道路上碰到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叫住了我，开口是港台腔：小姐你好，可不可以问一下……

初步判断是雨天夜里迷路的外地游客吧，我停了下来，听他说完。

“我要到港地花园，你可以帮我看下在哪里吗？”

“你可以看地图啊。”

“可是手机的Google好像没有办法使用，所以不得已才想问一下路，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我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三十岁左右，他穿着红褐色的皮质厚外套，深色格子围巾，双肩包，普通话都说不标准，言谈举止倒与“外地人”的身份很相符。他的手机是翻盖手机，盖子上有屏幕也可以触摸，但字体是简体中文（这一点我有些疑惑）。我看了看街道，路上车辆来去很多，旁边就是一个五星级酒店，也有车辆和行人来来去去，环境和对方看起来都很安全，我拿出手机帮他看地图。

然而地图上找不到他说的地名。他想到要打电话给让他来上海的叔叔，但担心说不清楚位置，客气地留我，跟叔叔解释地名。但叔叔也不在上海，只好再由叔叔联系其他人，找人来接他。（叔叔也说不准普通话，两人说话是粤语，和我交流也是蹩脚的普通话）

这中间他问我的名字，我说了英文名，他告诉我自己叫Ricky，中文名林什么杰。那一刻倒觉得他还蛮坦诚，但原谅我留一份警惕，在他期待的眼神里并没有回应我的中文名。他开始跟我聊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香港人，说是来上海处理公司海关上的一个问题。四月份公司要在上海有所动作，他也会到这个城市来工作。但其实这才是博士毕业的第二年，自己也有些忐忑。他问我工作的时候，我只说不太好，薪水低，也很繁累。他似乎想表示感激，说如果想要转行，可以跟他联系。言语间倒也诚恳，没有夸大其词和巨高自傲。

过了几分钟叔叔还没有来电话，他提议到商场门口的屋檐下去等，这样就不必站在这里淋雨。我一想，商场门口一样的光明和人来人往，便一起过去。

一边走，他一边跟我打听，内地是否有某某银行，还拿出卡片给我看，不知道是否可以在这里使用。我只转头过去看那张卡片，却并不接，不用说，和陌生人遇到经济上的问题，更需要为自己留一份心。这家银行在上海并没有见过，至少我没见过。他说之前试过一次，服务连接失败。那么，也许是真的没有。

又聊了几句关于内地哪个银行方便的问题，站在商场门口的巨型屏幕前，我开始有些忐忑，这个路问的有点久。

仔细打量了他，言谈举止倒也都合适，嗯，还是不太像坏人，我心里这么想着。

“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他回答了我便牢牢地记着，虽然并没有听说过。

这时候叔叔来电话，让他问我哪里可以办银行卡，直接去处理海关的事情。我接过电话告诉他，附近没有自动办卡的机器，银行也都下班了，办不了卡。叔叔开始客气地询问：“也许有些冒昧，但小姐是否可以让我把钱打到你的账户，让他取出来去办事情？”

我的心里响起警笛，这是最类似电视里诈骗的桥段了。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我坚持回答。

他接过电话之后也跟叔叔说：这怎么好意思，不可以的。

他难道一张内地的卡都没有？那总该有一张国际通用的卡吧？或者没有现金？先住一晚明天再去处理事情？偏偏这么碰巧要问我借银行卡？这些问题在我心里打鼓。

挂了电话，他也许有些尴尬，也许是觉得这单没希望了？这是我从两个角度能想到的解释。他开始感谢，并让我回家。

“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走吗？”“你问叔叔要个地址，我帮你叫车吧？”

他有些沮丧地说：“不用了，谢谢你，我直接打车去海关，海关，师傅总该知道的。”

气氛到这里尴尬到极点，我匆匆告了别，走进地下地铁站。

不知道为什么，告别之后我反而有些失落，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拒绝了一个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又或者，是真的保护了自己。

假设他是个好人，应该会很沮丧，在内陆的第一天，竟是这样的际遇。而我竟然狠心拒绝，甚至没有说出心里的感受或者给到更多力所能及的帮助。

假设他是个骗子，倒也真是别致，用这么迂回的手段，还假装真心的交谈，再演的细腻一点点，或者就真的成功了这一次。那我觉得还真是可恶，不光骗了钱，还骗了人心。或许以后我都不会再存一点怜悯在心里。

但结果无从得知。所有真实的感受和虚幻的疑惑在我脑中盘旋，让我想不出个答案。

这是一次对人心的考验吗？那我或许能够及格？在这个人们带着冷漠表情前行的城市里，我也学会了假装冷漠和漠不关心，但在这样下着细雨的夜里，我或许保留了一点点真心，并尝试去帮助了某人？

可始终，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我拒绝了最后的请求，并没有帮助什么。就这么一点点自私和自我保护，在假如对方并无恶意的情况下，倒也够我愧疚。

在地铁上怀着复杂的心情搜索了对方说的那家公司，与他所说的相符，是个不算很大，但也绝对不小的企业。这个结果让我对自己的判断更加怀疑。

但不管怎样，决定转身走掉那一刻，我是明智，或者自私？他是失望，或者感激？

应该都在他的心里有了数。

而我想对行骗失败的他说：以后别再这么费尽心机考验陌生人了。

也想对求助失败的他说：很抱歉，再来一次也许我还是会这么选择。下一次，在和陌生人交流中，也许选择一些不那么让人为难的小问题，会更容易一些。

谨记，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