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

从老家回到济南，回到工作的地方。

十月七号的高速公路并不拥堵，经过这么多年的痛定思痛，人们终于下定决心在六号开始返程，让我们这些七号返程的人儿畅通无阻。

到济南后，我们转乘50路公交车。我拖着一个红色大箱子，在车厢左侧找到一个背靠窗户的位置，我坐下后正面对着车右侧的窗户。天色已晚，窗外闪烁的灯光依然诉说着城市的热闹。

与我并排的也是一个背靠窗户的座位，一个小伙子穿着露出脚踝的牛仔裤，正在那里专心地刷着抖音。他带着耳机，不时表现出那夸张的想要笑出来的动作。

我将大箱子护在身边，一身新衣服将我衬托得年轻有活力。我平时更喜欢穿朴实一些的衣服，就像我的容貌一样朴实，我不想在人群中受到超出期待的重视。这次假期我们大学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包老师建议我穿得好一些，我便将储藏已久的新衣服拿了出来。参加完聚会后我们回老家住了几天。

小时候，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教育我，衣服不重要，把学习能力提上去才是正道。所以我对衣服没什么大的要求，穿起来干净整洁就可以，鞋子也经常穿踢球用的双星胶底鞋。买上好几双这样的球鞋，轮换着穿，这样生活便少了一样用来焦虑的事情。

由于性格内向加上自身的瘦弱，我非常敏感，对那些傲慢的眼神有着深深地厌恶，我告诉自己决不能把这种眼神用在别人的身上，自己不能成为自己厌恶的人。所以我上学时有着强烈的渴望，我要变得更强，变得更壮，把自己的能力提升上去，这样来保护自己免受那些眼神的伤害。

我不去穿鲜亮的衣服，我承受不住别人的期待和嫉妒，另外，我也不想穿破洞很多的衣服，脆弱的我害怕别人的嘲笑。我只想穿一般的衣服，旧些不要紧，不要太破就行，我只想混在人群之中，很朴实，很一般，但不可怜。感谢我的父母，他们起早贪黑，使得我们家的条件足够满足我的需求，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活。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的能力也就这样了，很多事情自己掌握不了。

一直以来，我的同学和朋友们，从没有因为我的穿着轻视我，我们同风共雨，简单快乐，他们能够透过这些朴实的穿着看到我的内心，这是多么的幸运。

用心交流，十年之后，相见如故。

记得当年考研复试的时候，我平时也没有准备新衣服，衣服都穿了好几年了，袖口有些脱线了。同学说这是面试，你最好穿一件好点儿的衣服，这是正式场合，不是在我们这里，别人可能注重形象。我便借了对门宿舍吴同学一件衣服——绿白红搭配的外套，穿上后果然“光彩照人”，而心里更加温暖。我能力一般，在这件衣服的陪伴下，在济南度过了忐忑的几天。

我的理想状态是，我走在大路上，眼神里无欲无求，柔和温婉，就像是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自在逍遥，好奇地观察着路边的一切人和事。

这种状态维持起来说容易也容易，说脆弱也脆弱，就像是平静的水面，心静很容易保持，如果吹来一阵风儿，水面皱了，心情也急躁起来。平静的水面就像是周围善良的人们和安稳的环境，我在其中安然而立，风儿就像是投向我的凶悍的眼神和恶劣的话语，我多年的修行便在内心深处脆弱自尊的反抗下破碎四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那么容易受伤。

车外的店铺人来人往，闪亮的牌子往车后跑去，前面的灯光又不断映入车窗，映入眼帘。

车上上来的人来到我的旁边，我低头挪动一下箱子的位置。等我慢慢抬起头来，我的目光扫到我对面地上一个长长的黄色编织袋——像是装苞米和花生用的袋子，我的心触动了一下，里面应该是被子之类的东西。

我没怎么用过这种袋子，之前用的也是那种有拉链有蓝色花纹有提手的编织袋，好像能让自己有一些面子。我父亲他们经常用长袋子带着被子四处穿梭，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像我还有着这么多的虚荣。如果人们都用善良平和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情，我想我也乐意用这种实惠的袋子。

我的目光慢慢升起，发现一只手紧紧握住长袋的口子，像是抓住自己的珍宝。

我很好奇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往上看去，在袋子后面，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青涩的面庞上显出一些拘谨，像是在躲着什么。

他的座位是面向前面的，所以我看到的是他的侧面，就在我的正对面。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伙子，以一种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突然转过头来，他的眼神在遇到我的眼神之后着急地转回去了。他好像害怕别人的眼光，即使是我善意的目光。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袋子，这是他的财宝。他的手很宽厚很粗糙，与年轻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生活不易，假期后，他又来到了工作的城市。他会在什么地方工作呢？

他上身一件风衣，下身一条休闲裤，穿着一双整洁的平底鞋。他把钱省下来给自己一身体面的衣服，在翘起的短发下，朴实的面孔在难熬的空气中坚持着。那只坚实的手一直抓住自己的袋子。

车上又上来几个人，他将头转向车窗，看着外边的夜景。后来，他拿出手机，找到了打发时间最好的方法。

我便更加安然地观察起来，在他的腿上，放着一个跟小桶一样的东西，用透明袋子包着，红色的桶沿稳重大气。我的视力不大好，我稍微往前凑了凑，摇摇头晃晃脑，趁机看了看那团红色的东西，怎么感觉像是一双鞋子，鞋帮宽大，对接在一块竟然像一个小桶，中间的缝隙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很不清晰。

很快，我们经过了芙蓉街，外面的灯光更加明亮起来。下一站，天地坛街，小伙子起身准备下车，果然是一双大鞋，粗大的鞋帮包在透明袋子里。他拎着袋子，走到车后门，外面的灯光照射到他的额头，车在停的时候顿了一下，他一回头，额头跟着皱了一下，像是对生活的抗争，只是一瞬，马上回归平静。车门开了，他带着珍宝下了车子。他是在这里工作，还是转车？我不得而知。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急着把袋子带回住处，摆脱一些异样的目光。

什么时候，我们更看重内在的美和内在的能力，而不是外在的面容和衣着，使世界更加和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