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书《乐园之丘:权力诞生与被剥夺的历史》。
米尼克·希珀在《乐园之丘:权力诞生与被剥夺的历史》中,以女性身体为核心线索,跨越地域与时空,梳理了从远古母神崇拜到现代性别平权运动中,女性身体如何从“生命之源”被异化为“权力客体”的漫长历程。书中对乳房、子宫、经血等女性身体符号的深度剖析,不仅揭开了性别权力结构的起源密码,更让我们得以重新审视当下性别议题背后的历史惯性。
全书的论述始于对“母神祛魅”过程的追溯。远古时期,女性身体因孕育生命的能力被奉为神圣——霍勒·费尔斯的维纳斯雕像、西王母掌控长生的神话、苏美尔“永不干瘪的乳房”祷文,无不印证着母神作为“一切生命创造者”的至高地位。希珀特别指出,早期神话中,女神无需男性介入即可独立诞育生命:女娲抟土造人、埃及努恩生育日神阿图姆,这些故事构建了以女性为核心的创世秩序。但随着父权社会崛起,这一秩序被彻底颠覆:男神通过暴力夺权(如马尔杜克斩杀提阿玛特)、窃取生育符号(如印度教湿婆被赋予乳房)、改写创世叙事(如亚当“生育”夏娃),逐步将女性从“创造者”降格为“生育容器”。这种转变并非偶然,而是与农业革命后男性掌握耕作技术、家庭结构转向从夫居密切相关——当女性被迫脱离原生家庭,成为男性宗族的“外来者”,其身体自然成为被管控的对象。
在父权话语体系中,女性身体的每一个独特部位都被赋予了矛盾的意义。乳房既是“滋养生命的神圣源泉”,又是“需被遮蔽的色情符号”。书中对比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乳房叙事:中世纪宗教艺术中,圣母玛利亚裸露乳房哺育耶稣,象征神性与母爱;而文艺复兴后,随着特伦托大公会议禁止“不体面”的哺乳图像,乳房逐渐被色情化——弗朗索瓦·克鲁埃的《沐浴的贵妇》中,贵妇的乳房成为男性凝视的对象,乳母的乳房则沦为功能性工具。这种分裂延续至今:公共场合哺乳仍遭非议,广告却将乳房异化为商品卖点,女性始终在“母性”与“性感”的撕裂中挣扎。
子宫与经血的遭遇更显荒诞。希珀梳理了全球各地对月经的禁忌:犹太教视经血为“不洁”,要求女性隔离;澳大利亚土著认为接触经期女性会致命;甚至在现代,仍有谣言称经期女性会让酒变酸、牛奶结块。这些禁忌本质上是对女性生育能力的恐惧——男性无法掌控经血的周期性,便通过规则将其妖魔化,进而剥夺女性参与公共事务的权利。而子宫作为“生命仓库”,更是权力争夺的核心。从亚里士多德宣称“女性子宫只是被动容器”,到中世纪伊斯兰学者争论“精子是否比卵子更重要”,再到现代选择性堕胎导致的性别失衡,男性始终试图通过定义子宫的功能,掌控女性的生育权。书中引用的印度数据令人心惊:每年有上百万女婴因性别选择被堕胎,“消失的女性”数量超两亿,这正是父权逻辑“重男轻女”的极端后果。
暴力与控制始终贯穿女性身体史。希珀指出,针对女性的暴力并非偶然,而是父权社会的“维稳工具”。从《汉谟拉比法典》规定“乳母失职则割乳”,到西非谚语“定期打你的妻子,她会知道为什么”,再到战争中将强奸作为“武器”(如卢旺达大屠杀、南苏丹内战),男性通过暴力强化对女性身体的占有。更值得警惕的是,这种暴力已内化为文化潜意识——即使在现代社会,“女人就像弯曲的肋骨,掰直会折断”的论调仍有市场,“Me Too”运动揭露的性虐待事件,不过是漫长暴力史的冰山一角。
但书中并非只有绝望的叙事。希珀也记录了女性的反抗与觉醒:尼日利亚女性用“裸露阴部”的传统仪式抗议石油开发,冰岛女议员在国会哺乳打破性别偏见,“Me Too”运动让全球女性打破沉默。这些抗争背后,是女性对身体自主权的重新争夺——从拒绝将乳房视为“色情符号”,到争取生育自由,再到挑战职场性别歧视,女性正逐步瓦解父权强加的身体枷锁。希珀特别强调,性别平等并非“反向夺权”,而是要打破“男性主导——女性从属”的二元结构,正如书中引用的约鲁巴女神叶玛亚的隐喻:“母亲的阴道既带来生命,也能抵御危险”,女性身体本就兼具力量与温柔,无需被单一标签定义。
读完这本书,我们不得不反思:当下对女性身体的规训是否仍在延续?当广告鼓吹“丰胸才能自信”,当职场暗讽“怀孕会影响工作”,当公共空间对哺乳充满敌意,我们仍在重复着历史的错误。希珀的研究告诉我们,性别平等的本质,是让每一个人都能自由掌控自己的身体,不受权力与偏见的束缚。正如“乐园之丘”的原意——女性身体本是孕育生命的美好之地,而非权力博弈的战场。唯有正视这段被遮蔽的身体史,我们才能真正走向一个无性别压迫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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