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XX市灯红酒绿,繁花似锦,街上皮肤形色各异,恨不得出租车也用奔驰宝马。
几年前,拆迁办呼啸而过,领导班子把所有眼里的沙子全部清除干净,繁华拔地而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城市,边角有一个小巷不曾被拆,这个小巷道路泥泞,可谓一步一个脚印,房屋简陋,还散发阵阵怪味。无数过路人都心生厌恶,举报信投出多次也不见上层有任何指示。
但是很少人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小巷,每逢正月初九,深处都会无端生出一个地摊,像是古时候算命先生摆的地摊,简陋至极,只有一面随风飘扬的旌旗上遒劲有力写着三个大字:
人赌人。
-1-
八年前,我觉得我可能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潦倒的人了,带着豪情壮志毕业和朋友创业,却被朋友背叛,欠下一笔需要掐着手指数零的债务,女朋友也顺便对我爱理不理。
就这种状态,谁还有心情过年?本来我是想钻进哪个弯弯角角了结了自己,却不知为何走进这小巷,直到这简陋的地摊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这不是什么海市蜃楼之后,还是被“人赌人”这三个大字给吸引了过去。
我天生喜欢猎奇,平静的人生注定与我无缘,新鲜感对我来说就是毒药,创业也是,女人也是,不然我何至于此。
难道这是赌场?我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算命摊和赌场的人声鼎沸联系起来。
正当我踌躇之际,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伴随着落在我肩头的手传过来:“先生?要不我们坐下好好聊聊?”
我猛地转过头,是一个精瘦修长的男子,一身浓墨黑色大褂,眼睛好似冒写精光,和电视里的算命先生真有几分相像。
换作平时这种神棍我理都不理,但那天正是我万念俱灰的日子,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听从了他的话,与他相对席地而坐。
“这是要?”我这时才专注了一下他摊上摆的东西,都是一些典雅古物,“你这不是在卖古董吧?我可没钱。”
他指了指旌旗,又指了指小摊中间孤傲摆着的骰子:“小摊名人赌人,自然是赌店,我姓赊,赊账的赊,敢问客人贵姓?”
“陈。”
“陈先生,好。”赊老板一笑,“那我们来说一下规则,这一二三点为小……”
“等等!我什么时候我要赌了?”我被他莫须有的开始弄得有些火气。
“你当然要赌!”赊老板的黑眸死死盯着我,摇摇头,“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无路可退。”
我心里一惊,那双黑眸好像有些某种魔力,看穿了我所有的心理,带给我一阵阵眩晕,我急忙移开视线:“就算我一无所有,你又有什么能力让我脱离处境?”
赊老板只是看着我,不说话,我这人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正当我想要说我赌的时候,赊店长兀自抓起骰子往天上一扔:
“用我的右手,赌十万,小!”
骰子下落,赊老板迅速用小黑筒子盖住,骰子翻滚挣扎许久才安静下来,赊老板掀开筒子——2点。
“砰。”一个黑色大袋子凭空出现在赊老板身边,打开一看,赫然是红艳艳的十万现金。
我的眼睛快掉在了地上。这简直就是神迹,完全崩塌了我的世界观,我不自觉站起身向后退去。
“陈先生,该你了。”赊老板将骰子递过来,脸上都是温和的笑意。
我呼了自己一巴掌,疼痛将我惊醒:“这不可能,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想引我上钩!”
“你大可以自己试试。”
赊老板不在意地一挥手,我将信将疑,把骰子高高抛起:
“用我十个手指的指甲盖,赌十万,小!”
筒开,5点,大!唰,我十个指甲盖全部不翼而飞,只剩下粉红色的肉。
“这…这竟然是真的…”我摩挲着手指,喃喃道。
这个灵异的事情竟然是真的!我可以翻身了!我可以翻身了!我可以用它还清那该死的债务!
“顺便告诉你一声,你赌得越大,成功率相对的就越高,自行把握。”赊老板笑意盈盈,但是我已经不能分辨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那我能不能用除了我自身以外的东西赌?”
“自然可以,只要是和你有真正关系的人都行。但是,一个人只能用来赌一次。”
太好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都办了些什么事!
“用我女朋友的生命,赌一千万,大!”
我稳稳地将落下的骰子盖入筒中。
5点!大!
一条信息及时地进入手机,提示我的银行卡多了一千万!
“天呐天呐……”我使劲拿手捶地直到没有知觉,“成功了,我可以把债都还清了!”
“再来再来!”喜悦把我的大脑冲成空白,我已经完全不能控制住自己,“三千万,赌……”
“不行。”赊老板一把按住我的手,力量大到我竟难以撼动分毫,“一次来,只能赌一次。”
这是规矩。
“那……我明天可以再来吗?”我愣住了。
“不行。”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告诉我!”我反过来死死抓住赊老板的手,不用看都知道我眼睛里都是渴望。
“你当真还想来?”
“想!”
“好。”赊老板的语气带着讽刺,“这里,每年正月初九都会显化。”
-2-
于是,每年的过年就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期待之心无以言表,甚至有一年初八,我就来小巷等,小解一下以示这是专属于我的“赌场”,我不想让别人有这个福分。
“用我好兄弟的生命,赌三千万,大!”
“用我姐姐的生命,赌两千万,小!”
……
一年又一年,我每次来都会大干一场,赚个盆满钵满。
这个赌看似凶险,动辄用生命作为赌注,实则不然,你的赌注只要够大,成功率几乎接近满额,而生命已经是很大的赌注了。
况且,反正就算输了,也不是我的命,无所畏惧。
不得不说钱是个好东西,那些曾经我想都不敢想的名车,现在正一辆辆整齐停在车库里蒙灰。曾经一些对我爱理不理的女神,如今我可以弃之敝履,只图新鲜。抚养我长大的妈妈也在豪宅里被保姆伺候妥帖,颐享天年。
谁说钱不重要。
但是钱太多了之后确实不重要了。
随着我和赊老板的熟识,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可以不局限于钱了,可以是别的东西,比如健康,比如爱情,也不用非用骰子赌,也可以用一些抽象的东西。
总之,这八年下来,我的生活算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靠着赌翻了身,和妈妈过上了何止是富裕的生活,连那个突然兴起又突然没落的家族企业也焕发生机。
这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人,如果那该死的上帝也赌博,我觉得我可让他倾家荡产。
-3-
今年我又来了,第九次,虽然期待已经不如往年那般,但是这已经是一个习惯,习惯贪婪,继而成瘾。
正月初九,人困马乏,春节过去没多久,人们都慵慵懒懒,我轻车熟路又钻进了那个小巷。
静静等着小摊凭空出现。
这八年过得实在舒服,早就忘却了曾经奋斗过又落魄过的一段日子。如今腰缠万贯,挥金如土成了生活的主旋律。
除了不久前查出来的肺癌,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烦心之事。
而且肺癌算什么,在这个小摊上,治肺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今年也来这么早啊?”赊老板照常从背后出现,递过来一根老烟斗,像是昨天才见过面的老朋友,“今年想赌点什么?”
“呵呵,这段日子纵欲过度,拉下一身毛病。”我不在意地挥挥手,拿过老烟斗嘬了几口又还了回去,笑吟吟,“这次就把这病都给治一治,省的身体跟不上我这赚钱速度。”
“少来,把我这当医院?”
“哈哈,废话不多说,可以开始了吗?”
“随时。”
“赌我的健康,赌注是……”我大脑翻江倒海。
赌注是……一股悲切涌入脑海,赌注是谁好呢?狐朋狗友那么多,然而真正真心有羁绊的人却寥寥可数。
我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要不就用我好哥们……”
“你就那一个好哥们,以前用过了。”
“那就用我姐……”
“用过了。”
……
我把我手机通讯录里的人挨个说了个遍,然而不是用过了,就是没有真正的关系,渐渐的,我意识到,事到如今我竟然只有一个人可以用了:妈妈。
赊老板有些不耐烦:“要不就用你自己吧,反正你年年都赢。”
我忙不迭摆手:“不行不行,万一这次输了……”
我是爱我妈的,自从老爸突然离世,妈妈独自拉扯我长大,要是没老妈,我可能连遇到赊老板的机会都没有吧。若是有选择,妈妈我是绝对不会选的。但是这次如果不选她,我的病……
赊老板默默嘬着烟,我坐在地上纠结万分,两人无言了好一会,我终于是下定决心,算了,想必这次依然会成功,结束后再对妈妈更好一点就是了。
“我决定了,用我妈!”
“什么?”赊老板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你说谁?”
“我说我妈啊。”我挠挠头不置可否,“不行吗?”
“行,当然行。”赊老板突然变化了表情,像一个知道了天机的疯子,“怎么赌?用骰子?”
“好。”
我摩挲着这个熟悉的骰子,然后高高抛起,信心十足。
“赌我的健康,用我妈妈的生命,大!”
我拿着黑色小筒好整以暇,却迟迟没看到骰子下来。
“砰!”我仰头寻找,却只看到骰子爆炸开来,碎屑向八方飞溅。
“这骰子……坏了?”我惊疑不定。
“不。”赊老板摇摇头,似笑非笑,“是你输了。”
我猛地张赊老板扑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怒吼:“你放屁,我怎么可能会输,分明是你作弊!”
赊老板一声冷笑,打了个响指,霎那间好像有一座无形大山压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
“不是我作弊,是你的赌注导致你失败。”
“你放屁!”我感觉到我的血直往脑袋涌。
赊老板怜悯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在你之前来这里赌的人都有谁吗?”
不等我回答,赊老板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爸爸和你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我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下。
“四十年前,你爸爸无意中被小摊挑中,用赌的钱成就了你现在的家族企业。不过你爸倒是一个能人,从始至终就来过那一次。”
说完这句赊老板又嘲讽看了我一眼。
“可惜你爸身患重病,你妈妈又无意找到这个小摊,本想救你爸爸一命,却没想到害了你爸爸。”
我喉咙干涩,嘶哑出声:“我妈害了我爸……难道……”
“没错,当初你爸商业成功的赌注便是,你妈绝不会踏足这个赌。所以,在你妈妈踏进这里,就已经输了。”
雷彻底把我劈死了。
难怪我问我妈爸爸在哪,她总是支支吾吾敷衍回答。
“不过你妈也是想的开,知道无力回天,干脆赌了一把,就赌她儿子逢大赌必赢。”
逢大赌必赢,难道我之前八次胜利都是因为妈妈的赌?
“你知道,你妈妈的赌注是什么吗?”
我疯狂摇头,冷汗陡生:“你闭嘴!我不想知道!”
“哼!”赊老板强迫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像是漩涡,“她的赌注就是用生命,赌她的儿子永远不会把她当赌注。”
“你不要再说了……”
“所以,当你抛出骰子的时候,你已经输了。”
赊老板说完又打了一个响指,压力尽去,我却依然直不起身。
“是啊,我早就已经输了。”
赊老板带着他的小摊和“人赌人”旌旗渐渐成为幻影,而我躺在地上,表情木然。
这个小巷依然令人生恶作呕。
-4-
办妥了妈妈的葬礼,医院的检验报告也下来了,肺癌晚期,淋巴转移到各地,必死无疑。
没关系,我删光了那些可有可无的联系人,卖掉了所有豪宅豪车,分别给了那些曾经被我当做赌注的人一笔钱,然后把所有剩下的钱捐给了公益组织。
于是我又和九年前一样,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只不过病入膏肓。
我拖着病体又回到那个小巷,过了初九,小摊早已消失不见,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脏乱差的地方能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一直存在。
后来我又看到有几个看上去落魄的人在这附近游荡。可能这里的一切都是赌客的幻想,只要赌客在,这里就不会消失。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了旌旗上“人赌人”的意思,用人赌人生,拿人生赌人,这是死循环,贪婪人生,生生不息。
身体渐渐腐败,我倒在了这个让我崛起却输的彻底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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