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传（三）
《河东赋》
甘泉宫本来是在秦朝离宫的基础上扩建的，已经非常奢侈华丽，汉武帝时期再增加通天、高光、迎风各宫馆。宫馆外近处有洪崖、旁皇、储胥、弩阹，远处有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览观光奇伟壮丽，没有不雕刻的木器，没有不描绘的墙壁，绘有周宣王的考室，盘庚的迁徙，夏朝的宫室，唐、虞棌椽三等的故事。并且这些已经由来已久，并非是汉成帝时期建造的，他想要劝谏却感觉不是时候，想要沉默却不能控制自己，所以才写得盛大宏伟，对上比拟于上天的紫宫，好像这些并非是人力所为，如果归结于鬼神倒还可以。再加上这时昭仪赵飞燕正受到汉成帝的极度宠幸，每次到达甘泉宫时，赵飞燕经常在后面跟随，坐在随后的豹尾车中。所以扬雄才论及车骑众多，参驾华丽，这不是用来感动天地的做法，也不能祈福于三神。文中还说“屏玉女，却虙妃”，来委婉劝诫应把祈福弄得庄严肃穆才行。辞赋写成后上奏，汉成帝感觉非常惊异。
这年三月，朝廷要祭祀后土神，汉成帝率领群臣渡过黄河，到达汾阴。祭祀完毕后，汉成率领群臣游览介山，返回安邑时观赏龙门，游览盐池，登临历观，爬上西岳华山观望八荒，踏着殷商、周朝的废墟，远望思念当年唐、虞的盛况。扬雄认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在返回后，他马上写成《河东赋》进行劝谏。其辞赋中说：
这年晚春，朝廷要祭祀后土，拜谒神灵，向东郊祭汾阴，于是勒刻尊名，传承宏业，发祥降福，敬顺神明，非常壮盛，不能写尽！于是命令群臣，整齐法服、灵旗，驾驭翠凤装饰的车辆，六马迅疾行进，掉转奔星般的流旃，拉开天狼的威势。张开耀日的玄旄，扬左纛，披云施。举电鞭，驾雷车，敲响大钟，竖起五旗。羲和主管太阳，颜伦驾车，风吹翻拂，神鬼腾奔；千车万骑雄伟壮观，怡然自得，天地动摇。跳过丘山，跃过泾渭。秦神恐惧跳跃，魂倚堤岸；河神惊动，掌据华山，足踏衰华。很快到达阴宫，肃肃穆穆，行动有节。
神灵来到，五方神灵排序已定，天玄地黄，大兴祭后。于是灵舆稳步，从容周游。观览介山，慨叹晋公雄心勃勃，在龙门前慰悼大禹，想念他开河导流洪水，布散九川于东海之滨。登上历观遥望，聊聊浮游谋划众生。欣慰往昔遗风，欣赏虞氏亲自耕种。看到帝唐的天下兴盛安宁，徘徊不想离开，又想观看垓下与彭城。憎恶南巢的坎坷，喜爱豳岐的广平。驾乘翠龙渡河，登上峥嵘的西岳。云朵飘来迎接，雨露降下更显寂静幽深，一时云气萦绕。在南北呵斥风伯，在东西呵斥雨师，合于天地而独立，大山坦荡天下无比。
沿着来路返回京师，包容诸夏的大汉，其他朝代怎能与其相比？《乾》《坤》祥兆，六爻卦象为群龙之首。驱赶钩芒和蓐收，驾驭玄冥和祝融。勉励众神作为大道表率，歌颂《六经》颂扬其志节。汉朝盛德超过宗周，等同三皇，超越五帝。发韧起自于平陆，谁说路远不能相从？
这年十二月，汉成帝外出射猎，扬雄随从。他认为在古代尧舜二帝和夏商周三王时期，就有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其财力足以侍奉祭祀宗庙、招待宾客，只要放满厨房就行了，从不去抢夺百姓肥沃的粮田和种植桑柘的土地。女子手中有余布，男子手中有余粮，国家富饶，上下充足，所以甘露落在庭园中，甘泉从池塘中涌出，凤凰在树上筑巢，黄龙在池沼中游动，麒麟到其苑囿，神雀在林中栖息。从前大禹任命益主管山泽，上下和谐，草木茂盛；商汤喜爱射猎但天下财用充足；周文王的园圃百里，百姓仍然认为太小；齐宣王园囿四十里，百姓却认为太大；这就是使民富足和抢夺民财的区别。孝武皇帝扩展上林苑，南到宜春、鼎胡、御宿、昆吾，西傍南山，直到长杨、五柞，北绕黄山，东临渭水，周长数百里。仿照滇池挖掘昆明池，营建建章、凤阙、神明、驭娑、渐台、太液池，取来海水环绕建成方丈、瀛洲、蓬莱，经常游观奢华，美妙无比。虽然把上林苑的三边割出不少给百姓，但是射猎田车战马器械储备宫墙的建制，仍然太过奢侈浮华，不是帝尧、帝舜、商汤、周文王三驱的本意。扬雄又害怕后代再因喜好而增修，不以泉台作为教训，便假借《校猎赋》来讽谏，辞赋中说：
有人称赞伏羲、神农氏，难道后代帝王不更会文饰吗？议论者说不是，都因时制宜，何必按照一个准则呢？否则封禅泰山，怎能有七十二种仪式呢？所以创业垂统的人都无错，远近的五帝三王又有谁知道对错？于是作颂道：神圣壮丽，居于玄宫，富庶于大地，高贵于上天。齐桓公不配来扶车，楚庄王不配来驾驭；打通三王的隘僻，抬腿大步前进；像五帝一般宏阔，登临三皇的高阁；以大道作为老师，与仁义交为挚友。
于是在严寒冬月，阴气大盛之时，万物初生于内，枯死于外，皇帝要到灵德苑囿打猎，以便开拓北方，顶着凛冽北风，继承颛顼、玄冥的事业。下诏虞人管理湖泊，东到昆边，西到闺阖。储备待命，戍卒站立在道旁，锄平荆棘野草，汧、渭河道禁行，整治丰、镝，范围广大，日月从中升落，天地显得遥远。白马三重虎落作为司马门，直出百里当作殿门。出外则正南到海，左临虞渊，高山独立，广阔无垠。合营大会设置在白杨以南，昆明灵沼以东。孟贲夏育等人，带盾背羽，拿着莫邪拦截上万禽兽，其余背着垂天大网，张开盖地的覆车，放下日月旗红竿，举起飞扬的彗星旗帜。青云作旒，彩虹为络，点缀在昆仑山谷，分散如繁星排列，浩大似滚滚波涛，来来往往，前遮后拦。彗星作为堡垒，明月作为望台，荧惑作为司命，用天弧发射，轻快错杂，布满道路。徽车矫捷，顺次飞驰，浩浩荡荡，翻山上坡，幽绝辽远，排列在高原上；羽骑盘旋，服饰分明，纷至往来，络绎不绝，若隐若现，遍布于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在日出后从玄宫出来，撞响大钟，树起九旒，六只白虎拉着神车，蚩尤并行，蒙公作为先驱。立起通天的旗，飞扬拂星的旃，雷鸣电闪，吐火挥鞭。盛大聚集，畅意旷达，指挥八镇开关；飞廉、云神喘息萧索，如鱼鳞排布，合聚如龙羽。啾啾呛呛进入西园，近神光；远望平乐，穿竹林，践蕙园，踏兰坡。燃起烽火，驭者显技，千马并驱，校骑万军。哮虎行阵，纵横交错，飙吼雷震，轰轰烈烈，天摇地动。分散弥漫，声音散播到数千里以外。
至于壮士慷慨，异情别趣，东西南北，随意驱驰。拖黑猪，拽犀牛，踢浮麋。杀大挺，斗玄猿，腾跃凌空，力拔曲树。走曲枝，戏涧门，尘埃纷起，山谷因之起风，丛林因之生尘。能俘虏夷狄的军士，脚踢松柏，掌击蒺藜；在草木茂密处打猎，追飞禽；踩虎豹，扯长蛇；钩杀红豹，牵引象犀；度山陵，过陂塘。车骑如云，上下难分，泰华作旒，熊耳作缀。树倒山转，散布如天外，漫步于水边，游猎在境内。
于是晴空无云，逄蒙瞪眼，羿氏控弦。皇车纷纷，光耀天地，望厘收缰，徐徐到了上盐。阵形变换，逐步聚敛，曲折重叠，各按行伍。壁垒盘旋，冲击如电，碰之者碎，靠近者破，鸟不及飞，兽不能逃，惊骇军士，扫刮野地。等到罕车飞奔，骑兵迅猛，踏飞豹，捉狒狒，追天宝，网开一面，砰然回击之声，扶击流光。山野穷尽，俘获雄雌动物，群兽众多，在纵网中哀嚎。三军盛大，穷追跑兽，截住飞禽，只见飞禽被缚，犀兕相抵，熊熊搏斗，虎豹惊惶，徒然角抵额击，战栗恐怖，魂飞魄散，触车辐折头颈。发乱箭皆射，进退都有捕获，伤兽高过车轮，像丘陵一样堆积。
于是飞禽衰亡，互相聚在幽冥馆中，面朝珍池。引来岐梁水，会合江河水，东望极日，西望无际，随珠和氏在坡上闪耀。玉石高尖，青光耀目，汉女潜水，怪物幽暗，不能穷尽形貌。玄鸾孔雀，翡翠流光，王雎关关，鸿雁嘤嘤，在其中嬉戏，噍噍而鸣；鸟鹭飞鹭，上下磕碰，声如雷霆。唤来文身的技工，入水和鱼虫搏斗，破硬冰，入深渊，攀岩扶岸，逼取蛟螭，踏猵獭，捉鼂（音cháo，嘲）鼍（音tuó，驼），捕灵蛸。入洞穴，出苍梧，乘大鱼，骑巨鲸。漂浮彭蠡，探望有虞。椎击发光琉璃，打开明月般的珠子，鞭打洛水虙妃，宴请屈原和彭胥。
于是大儒出现，峨冠博带，衣服杂色，修定唐典，匡正《雅》《颂》，行礼于前。光明闪耀，声响如神，仁义泽及北狄，对南邻发动正义之战。穿旃裘的大王，胡貉的官长，献宝来朝，俯首称臣，前队进入围口，后队陈兵卢山。众公卿常伯杨朱、墨翟孚人，喟长叹道：“大德真高啊，即使有唐、虞、大夏、成周的兴盛，又怎能超过！太古的朝觐东岳，封禅梁山脚下，如不是今世，谁能做到？”
皇帝仍然谦让说不行，便将从上猎取三灵的流光，下面开决醴泉之水，打开黄龙洞，窥视凤凰巢穴，面对麒麟的园囿，来到神鸟林中；缩小云梦和孟诸，告诫章华，效仿灵台，少到离宫停止观游，不装饰建筑，不雕刻木器，劝勉农桑，鼓励其不要懈怠，使男女适时婚配；害怕穷人不能得利，开放皇帝林苑，散发公家储粮，开创道德的囿苑，宽广仁惠的虞泽，在神明园囿中奔驰，观察群臣的得失；放开雉兔，收起置罘，与百姓共有麋鹿柴木，大概到了这种地步。于是大德醇美，盛世良法，慰劳三皇，勉励五帝，不也很盛大吗！于是恭敬肃穆之人，建立君臣节义，尊奉圣贤功业，无暇顾及华美苑囿和游猎奢靡，于是调转车头，远离阿房，返回未央宫中。
《校猎赋》
黄其军
作于2022年2月21日（古历壬寅年一月廿一）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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