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7日 周五
亲爱的L：
昨晚睡前，我坐在书桌前很认真地想一个事。想得入了迷。
这事发生在傍晚散步的当口。我们走着惯常走的小区里的路，两边都是住户楼，很安静，时不时有炒菜的香味飘出来。一只长毛的、黑白相间的小狗从附近的灌木丛里蹿出来。它跑出来的样子很欢快，身子小小的，浑身毛色蓬蓬的，到我们身后时，它沉下步子呆了一下，又追上来---我是怕狗的，周围有狗出现，我就像浑身上下突然长出8只眼睛一样的眼观八方了---那小狗嗦嗦地小步撵上我的脚跟，毛身子几乎擦上我的小腿。我不可控制地大叫起来，居然一步跳到了老杨身前，180度的背转，不知道是怎么完成的。他折过身来挡着小狗让我先走。那小狗却欢快地跑来追我。它身子小，四腿勤，一下子又跑到我的面前，天真无邪地看着我。像个小孩。
这时我看到了它其实很脏，脖颈上围个一个颈圈也很脏，落拓的毛色，像是一只流浪狗。这小区有不少流浪狗。我痛恨养狗人遗弃小狗。而与这只小狗对视的那一秒，我看到了很温柔、很无邪、又很脆弱的东西。是什么？我不懂。而我却又一次不可控制地叫着跳开去，小狗又追上来，它的身子又软又腻地贴近我。而我像另一个人一样对它吼道：“走开，快走开，滚！”它吓了一吓，老杨走过来挡着它对我说，你先走啦，它不会追你的，你也不要回头看它，它以为你逗它呢！
我赶紧照他说的，头也不回地朝路的另一头走，心还跳得怦怦地。一会儿，老杨赶上我说，你看它不来追了吧，它也被你吓着了。回想刚才，我的不可控制的像另一个人的那种恐惧、粗暴，很真实地反映了一些平时我自己也不了解、不愿意正视的东西。
原来我平时努力维持的淡定、平和、沉稳的表面，在紧急之时、或面对一条弱小而调皮的小狗这样自认的紧急之时，像个假面具一样呯地掉了下来。原来在这个假面具之后的真实的我，本能地跳开自认的脏脏的、会咬人的、毛绒绒的那小东西，我怕它的毛，它的口水，它的牙，以及它身上可能有的奇形怪状的微生物，还有那种湿呼呼粘嗒嗒的气味。当它天真地以为我在逗它又追上来时，我的面具换上了讨嫌的嘴脸，我嫌恶地冲它喊：“滚！”平时努力维持的淡定从容、和气温柔到哪里去了呢？平时想表现得彬彬有礼的样子到哪去了呢？
当它快舔到我裸露的小腿时，我全身怕得毛孔都出汗了。是真的怕得快要疯的感觉。我差点伸出脚去踢它，又怕它的毛和牙。当看到它的眼睛时，我看到里面的天真、温柔、淘气和脆弱，它应是看到了我的恐惧、慌乱、怜悯和嫌弃。
这一天，在一只小小的流浪狗面前，我看见自己是那么虚伪，那么脆弱，真实的场景一考验，我就露出了仓皇、自私而紧张的胆小鬼的本色来。我可以在常规的习惯的场景下轻松地向街头乞丐投下几块钱，也可以在陌生人面前镇定自信地挑选物品，聊天寒喧；还可以跟同事、家人、朋友和善自如地交谈，给人留下开朗友善自信大方的好印象，却在一只猝不及防奔来的小狗面前方寸大乱。
这就是真实。在可掌控的场合，保持想展现的所谓的风度是社会化的我“教会”我的；而紧急时刻不可控制跳出来吼叫的这一个，才是真实的我。
这个真实的我反映了我的全部。整个夜晚，我都在想这事。一只突然跳到我面前的小狗，让我最亲近的家人看到了我慌乱而失措的真实。
我对自我的探究，这么几十年了仍然远远不够，还遑论什么了解别人洞察人性呢？另一个人，哪怕是每天都接触的人，对于这么恐惧而浅薄的我几乎等于是另一个宇宙了---想想真是了解人性无止境了。
祝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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