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秧

在我老家，粮食一年稻麦两季，上下半年各一次。

阳历五六月份收割小麦，接着为栽种水稻忙碌。

相对来说，小麦栽种简单一些，直接把小麦种子播撒田垄，再覆盖上浅浅的泥土。

栽种水稻要复杂一些，首先得培育秧苗，这个过程要经历下种子、捂种子、铺种子与育小秧，其中每一个步骤都要注意气温与湿度的变化，考验人的耐心与细致，一着不慎，就有可能鸡飞蛋打。

秧苗培育成熟之后才谈到水稻栽种，也叫栽秧。

在培育秧苗的时候，筑田与放水得同步进行。

小麦收割之后的田块，土质板结又僵硬，这个时候，老黄牛出场了，拖着犁刀把田块来个180度大翻身，有文人形容犁刀过处浪花翻涌澎湃。我记得的场景，是老牛哼哧哼哧艰难行走，是赶牛人发出的粗狂又婉转的吆喝声，那声音千回百转，九曲十八弯，叫人听了想哭。

麦地翻过身，不等于大功告成，接下来需要筑田。犁刀翻起的土块，支支棱棱，依旧僵硬板结，像刀一样的锋利。农人们用耙刀或者铁锨，把坚硬的土块一寸一寸筑烂，最好像沙子一样细碎，这样，秧苗插进去才更容易成活生长。

若要麦地变得柔软，自然离不开水的浸泡，田块筑烂之日也是河水引进之时。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未来水稻生长少不了营养，于是，在往稻田内放水的同时还得倾倒大粪。城里人嗤之以鼻的粪便，农村人当做宝物，再着急，一泡屎也得拉到自家茅坑里，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这么来的。有的人家粪不够，就挑着担子去镇上买。在我小时候，时常看到有人背着竹筐捡拾粪便。谁也不要鄙视谁，谁也离不开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粪与粮食息息相关，生生不息。

天气一天一天变热，节气来到芒种与夏至之间，田埂上人来人往，栽秧开始了。

农人把育好的秧苗“起出”，用麦草一把一把捆好，再一担一担跳到水稻田。

妇女大多负责栽秧，裤子挽到膝盖之上，双脚插在水里，弓腰低头，一手抓秧把，一手掰开秧苗往水田里插，一行栽完，往后退一步。

唐诗这么写：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栽秧最大的辛苦不是太阳晒，而是腰长时间弓着，人很难受。

我虽然栽秧次数不多，相当于打酱油角色，对此也深有体会，腰弓的时间与大人没法比，依旧腰酸背痛，直不起来。

第一次记得很清楚，母亲叫我留在家里打柴帘 ，我认为家里憋得慌，又想偷懒，死活要下地插秧。

大人如履平地，我大大咧咧，有样学样，结果脚底下滑滑溜溜，歪歪扭扭没走几步，摔倒在秧田里，啃了一嘴泥。

摔倒不可怕，可怕的是，看到水田里有屎撅子，有蛆浮动在水面，恶心得我一个劲地往埂上爬。

还有一次，感觉到小腿肚子疼，转过头一看，妈呀，蚂蝗趴在上面，一个劲地往肉里钻，我吓得哇哇大哭，好似夜晚看到恶鬼。

二哥距离我最近，袖手旁观，一个劲地大笑。母亲距离我远，骂着二哥，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过来，对准我的腿肚子用力拍打，好几下才把蚂蝗拽出来。

二哥继续嬉皮笑脸，说我都十四五岁的人了，还不会插秧，将来靠什尼吃饭？二嫂骂他咸吃萝卜淡操心要你管。

我农村生农村长，插秧的次数屈指可数，胆小如鼠，提到蛆与蚂蝗 ，我多少年毛骨悚然。

假如我必须依靠种田为生，还能挑三拣四吗？没有退路没得选择的时候，怕也硬着头皮向前。

种田收粮苦不苦？当然苦，农民们没得选择的话，也就没有退路。

稻秧栽下田，到米粒归仓，还要经过收割、脱粒、摊晒与扬场，每一步少不了抛洒汗水。

如今是高科技时代，种植与收割有了机械作业，节省不少人力，但辛苦还是免不了。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