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一直觉得我的父亲是一个宽容的人,因为我无论做错什么,他都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哪怕我对他的亲戚口出狂言,哪怕我说的话多么无知愚蠢,妈妈总会教育我,但是我的爸爸总是仿若未闻。
从小到大,他唯一强迫我做过的事情,就是初一暑假的时候,强迫我去找了数学补习,因为我的数学头一次没考及格。
逐渐长大的我,却从他这种看似宽容沉默的言行中看出点别的东西,他保持沉默,是不是一种其他意义的漠不关心,因为我越来越觉得,我与他之间,隔着厚厚的隔膜。
那种隔膜有种似是而非的外衣叫“客气”。
它第一次清晰为我所知的时候,是被我大学同学指出来:“你跟你爸爸打电话的样子就像是在跟一个客户沟通”
我犹如被当头棒喝,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些什么,却仍然下意识的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电话一接通,你的脸上就很故意装的开心啊,语气也立马变得很客气啊”
“没见过那个女儿是跟自己爸爸这样讲话的”
我知道有问题,但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直到我毕业之初,在电话里面脱口而出的的那句话:“我希望你们谁也不要再找我要钱!”
当时,我因为实习五个月攒下来的三千块,已经在毕业后找房子、求职等方面用了个干净,与高中最好的朋友租住在城中村里又破又热的房子里苟且偷生。
而可怕的是,我们当时还没有找到一份工作,生活的焦虑前所未有的压倒了刚出社会的两个女孩子。
我那独生子女的朋友,在收到爸妈的救济金后松了口气,并劝我跟爸妈要点钱过渡一下,我犹豫再三还是打了电话,因为我毕业前几个月,由于手上有实习的钱,也考虑到他们要供给学艺术的妹妹其实一直没要什么生活费,现在遇到困难了,有朋友的对比,我想要点支援,虽然还是有点丢脸,但自忖也算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电话里,本来一些都是正常而稍显客套的慰问,谈及钱的问题,他问我要多少,我说看你方便,他给我打了一千,后来不知是谈到了什么,竟然说起了愿望的问题。
“那你现在最想要做的是什么?”我语气轻松的问。
“我最想你们谁都不要找我要钱”他平静的回答。
那一瞬间,我嘴角耷拉下去,只觉得心沉到不可见的最深处,带着这几个字一起。
我已经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却仍然记得那种深深的无力和自厌,还有绵延至今对冒险、颠沛流离生活的焦虑和恐慌。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对金钱和稳定投降,我再没有考虑职业发展之类可以称之为“从容考虑”的问题,而是随便挑了一家离住的地方比较近的小公司上班了。
我后来与朋友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她不无意气的说:“要是我,我就干脆不要了,他既然这么不愿意给就不给啊”
我苦笑了下,想:这可真是任性的想法呢,不过是认定父母不可能不管她罢了,我却从不敢抱着这样的庆幸,成天说着生活无趣,但是临到生存面前,我倒戈快的让自己都鄙夷。
也许是早已认定,除了自己,可能这个世界也不会有谁更关心自己了。
但怎么办呢,生存本能不仅没能让我没有拒绝这份钱,还让我不敢多问。
可是说真的,除了对自我的无能自厌,我内心并没有去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语气平静,不像是玩笑,更可能的是,其实我内心深处可能早已明白。
后来,我实习转正的第一个月,工资发放以后,为父亲寄回去一箱子啤酒,我兴冲冲的打电话告诉他,他不咸不淡的对我说谢谢,非常客气,我莫名失落。
去年过年的时候,舅舅一家与我们在一车,言辞间炫耀着孩子给自己多少钱,怎么怎么出息,我一向看不上这个自大脾气又差,还对外公压榨利用的舅舅,但那个时候,我却感到了一种夹杂着丢人的愧疚——是对父亲的。
表妹年纪比我小,学历还没我高,却已经能提供些家用了,可是我却···
今年过年,我的年终奖终于有了一个月的工资,我在临走前,用支付宝强制转给了他三分之一,他一直麻木的脸才有了两分惊讶动容,钱其实不多,我也给不了多少,只是想用这个来告诉他,我真的没想“图谋”他的钱,也是想给点安慰给他。
后来,我听妹妹说,爸爸一回去说这个事情,就很高兴,还放豪言说等我结婚要给我多少多少嫁妆。妈妈给我打电话说要退给我,说我现在正是难得时候,一千块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在我这里这却不算少,坚持要还给我,再不就是替我存着。
我说我还有钱,而且,开玩笑说,希望妈妈也给我一个表达爱的机会。
“她(妹妹)说你们过年的时候,用的钱太多了,现在不也是准备重新翻修房子吗?就算是我帮忙吧,多的我也出不了了”
“没有,都是我说的玩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妈妈就收着了,你要是生活上有为难的,不要忍着,要跟家里说”
我知道这份为难,指的不是说遇到一件想买的东西又没钱的程度,而是窘迫到没钱吃饭,所以我笑了笑,无谓的说:
“那是肯定的,我怎么会不说呢,你还不晓得我,最是受不了苦的就是我了”
“你说过什么?总是遇到事情又不说···”她言辞里已经隐隐显出泣音。
那种埋怨里面藏着独一无二的爱,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我第一次确认,我的母亲虽然偏心妹妹一些,但到底还是关爱着我的。
我嘴巴里应着好,抬起头,看着头顶,努力不把眼泪流下来。哪怕她不在我眼前。
示弱,对我来说是丢脸的,在父母面前,因为有妹妹的存在,我的撒娇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此时除了故作开朗和没心没肺,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而这次国庆,我其实也犹豫了很久,回去以后,就是给他们添麻烦,给自己添麻烦,但是考虑妈妈,我还是回去了,并不是指望她给我做点什么好吃的,事实上,她口头上说要给我炖猪蹄,熬鸡汤,怎么怎么补身体,回家以后,菜却基本上都是我做,他们忙的根本没有时间。
但是,今年妹妹去了外省实习,这是第一次,她身边没有子女陪伴的长假。我给自己放了两天假,选择3号的时候回去,人不多,走的顺利也舒服。
我这回回去,本也没有指望着受着多好的待遇,不过在一个短时间里面,努力让大家都自在些,于是我给咳嗽的爸爸买了工业口罩,炖了冰糖雪梨。又替妈妈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努力把菜做的营养丰富些而已。
临走之前,按例又是一起出去逛街,只是这次又带我去了博物馆,我看的还有些趣味,他们没走两步,就坐在了等待席,后来又去海洋世界,我早已经过了对这些好奇的年纪,但是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晚上逛街的时候,我要了一双鞋和一点小东西,价格选的都不算贵,那件六七百的风衣,爸爸问了我两次,要不要买了,我想了想,并没有接受。
回程的火车票并没有买到,我坐了四个小时的汽车和两个小时的公交才回到了我自己住的地方。
看着阳光下的窗帘、小床,和地板,获得了片刻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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