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结婚那天,开是伴郎。婚礼现场熙熙攘攘,相当嘈杂。新娘正在酒店二楼梳妆间做最后的准备,金子和开站在门口的廊道上,走廊是长条型的,一眼可以看穿尽头。两个男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守候在门口,时间仿佛凝固。
“替我开心吧”金子打破了沉默。开转过头愣了两秒,轻轻地点了头。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再次陷入死沉。
金子和开是高中同学,也是同桌。金子的性格与开简直天壤之别,开沉默寡言,不冷不热,金子完全话唠。两个人能被安排当同桌也是相当奇妙。三年高中,金子结交了不少朋友,而开不善社交,在开的高中记忆里,估摸也只有这个天天在眼前晃悠,乐呵呵的人让他印象深刻。金子心细,是可以让身边朋友都感受到温暖的人,开也不例外。出去吃饭点菜时,金子可以了解开的口味喜好,能掐准开每天犯困的时间段,能够从开的状态里猜到心情。当然,金子并不是真的神通广大细心到每个人的每种习惯,只是对于开,因为,在他心里,自己似乎爱上了他。

爱情本来就不需要什么逻辑,暗恋也是。金子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就会迷恋上他,也许只是正好被爱神之箭射中。都说,向暗恋的对象告白,无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终成眷属,一种是以当朋友为理由婉拒,后者发生的概率要远远超过前者,更何况,暗恋的对象还是同性呢。这份爱慕金子一直压在心底,直到高中毕业也没人知道。金子对自己性取向其实早就明了,只是在他看来,这更像是种传染病,一旦公之于众,所有人就会敬而远之。他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对自己所爱的人,记录他的习惯,了解他的喜好,都成为他日常的功课。那时候,网络上开始有各式各样的交友软件,同志的社交网络也逐渐普及,金子是最先投入试用的人,他很希望在某个时刻,开可能也在使用它。即使这些付出只是无用功,甚至只是大脑意淫,他也愿意付出。恋爱的人智商为零,暗恋的人智商为负。
匆匆那年匆匆过,一切看似淡如水,一切又该是波涛汹涌。高中毕业之后,金子和开依然保持着联系。即便天各一方,金子也想通过某种方式能够和开有交集以至于不疏远。金子不敢捅破这层隔膜,但总是会开玩笑似的表达,也不太清楚对方是否接收到这样特殊的信号。上大学第二年,金子失去了与开的任何联系,那是金子在拨打号码过去得到冷冰冰的关于空号的回应之后,也许只是停机,他安慰自己,但是在给所有关于开的社交软件上都没有得到任何回讯之后,在询问了共同朋友关于他的消息之后,金子确信那个喜欢了四年的男人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踪无影。那是种什么样感觉,信仰瞬间崩塌,忽然没有可以支撑下去的动力吧。照开的性格,决定好的事情,再怎样也无法改变。当他从人海里离去,就已经计划好独自投奔到新的天地里。金子卸掉了同志软件,即便没有可以追寻的动力,也要把自己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毕竟这样的苦楚无法倾倒也无处可逃。

新娘的妆束完毕,打开了梳妆间的门挽着金子的手臂准备步入大堂,开站在金子身后。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与新人道喜,尤其老同学们祝贺完以后还不忘拿开和金子一起开涮几句,开没有去参加哪个同学婚礼,唯独在开的婚礼上出现,还是以伴郎的身份。那时候班上同学调侃金子和开两人有一腿,开就会淡淡回句‘我们不止有一腿,我们有四腿’。
时隔一年多,某天开突然更新了空间动态,并且给金子发了几条信息。虽然只是普通问候,但屏幕那头的金子相当激动,丢失很久的东西不经意间发现的惊喜,生活的喜悦大抵不过如此,这些感受也只有自己能体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谁也没有提起过去,只不过金子能从聊天的只言片语察觉到开身上原先的那份孤独里好像多了些沧桑。都说忘记一个人很难,但拨动一颗心却很简单。开消失的那一年里,金子参加了许多大学社团,做了许多许多事情来丰富自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和过去道别,开启另一种方式的生活。当开回归到视野那刻,所有的努力其实都是泡沫,他对他的情感在内心深处依存着。庆幸此时非彼时,少年们都成长了,不再是全身心希望只为了一个人而活,不再只有一种快乐的理由。
春夜,南方的小雨淅沥沥的击打着屋檐,雨水顺着斜顶滑到土地。金子和开坐在高中校园的凉亭里,学校建了新校区,旧时的建筑全部夷为平地,包括那年一起上课的那栋楼,放眼望去,找不到可以催生回忆的东西。
“你喜欢过我吗”,开突然问起。
“你说什么”,金子有些猝不及防。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瞒过我什么”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我在软件上看到你,软件头像和你微信头像一模一样,我就点进去,看你发的动态配图有些在你微信上也有,我就确认了。”雨滴夹杂着话音,顺着初春的微风拂进耳朵里。
金子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该做何回应,“所以你也是?”
开点了点头。
气氛僵持了许久。
“我喜欢你,只是我不懂得如何开口,我更没有猜到你也是。那你..喜欢过我吗?”

婚宴开始了,会场里座无虚席,主舞台里的幻灯片上循环播放新人的婚纱照,还有朋友录制的视频,音响里传来一串串甜蜜蜜的歌曲。中场,新人在伴郎伴娘陪同下到舞台中央交换对戒。开上前递给金子戒指盒,金子余光瞥了一眼,开的眼角噙满泪水,嘴角却是带着笑意。开很少笑过,当他露出微笑时说明真的快乐。只是此刻金子忽然读不懂这样的表情,反而自己在交换对戒时流下泪水,默默把头背向观众席。
开没有回答金子的问题,即使不回答,金子也知道答案。相爱总是有许多可能,但不喜欢只有一种,叫做不可能。暗恋就像把自己藏在一个孤单的星球里,默默地演了出独角戏,总以为可能会感动到对方,到头来先把自己感动了,即便对方感动了,也算不上爱情。时间地点都没错,错在我们自身已经被岁月磨去当年那般纯粹和悸动。
开告诉过金子他不会选择结婚,金子沉默,他不具备可以义正言辞地说出这种话的条件。
“要不,哪天我结婚了来当伴郎吧。”
开转头望向金子,“没问题。”
婚宴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新人轮番敬酒。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微醺的男人内心的情绪。就在半年前家里人再次向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发出催婚信号,也许知道逃不过了,金子向家里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家里给出了条件,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婚必须结了,也算给亲戚朋友有一个交待。金子能明显感受到双亲的无力和哀叹,他们选择妥协,同时也让他背负了沉重地愧疚感。金子想过牺牲自己去找个相亲对象随随便便结个婚,只是伤害的将不只他自己。半年里,金子通过网上帖子找到了有同样困扰的女同者,然后达成了协议,最终选择成婚。也许这对婚姻神圣有所亵渎,但相比去伤害到无辜人群,这样的做法再靠谱不过了。
婚礼过后一周,金子决定去其他地方安定。除了家里人,对外的统一口供是要出远门,找个更能谋生的工作。至于目的地,金子没有提起。飞机升空,金子透过小窗户俯瞰着地表,他在猜想多年前开出远门是否和现在的自己是同样的心境,不管如何,一切翻篇了,该和过去的种种做告别。再见,那个曾经在十平米出租屋里吃着碗暗恋对象煮的鸡蛋面也能开心到爆炸的少年;再见,那个从晚自修里跑出来为了和喜欢的人过个圣诞的少年;再见,那个偷偷在课堂上为同桌唱起生日快乐歌的少年,再见,那个不爱说话不爱读书却有许多梦的少年。生活的意义从来不是能从鸡汤里就能获取,爱情的神圣也从来不是遵循着传统的规则不能打破。少年其实没有离开,离开的只是对素年锦时往事的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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