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脸上的疤已经看不清楚痕迹了,做了这么多次修复手术,原先凹凸不平的地方,现在是平滑的。不仔细看,谁也不知道,这张脸上曾经有一道十厘米长的的口子。 我在脸上又抹了一层粉底,调整自己的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再自然些。可是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适合我。
一
掰着手指头算算和许明杰认识有十五年之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那时候我刚转学到他所在的学校,因为我爸和他爸认识的原因,我被安排进了他所在的班级,他俩都想着许明杰能够照顾到我。那会儿他的个头比我矮,坐在教室正中间的第二排。我爸因为怕我在陌生环境不习惯,硬是让老师把我排了许明杰的后面。但对我来说,排在哪个人周围都是陌生的,这应该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许明杰,但是大人们把他们的思想强制压在了小孩子的思想上,他们熟悉,便以为我们也熟悉。
好多年后,说起我当年坐他后面的事,许明杰还是一副难道我欠你的表情,若不是他爸嘱咐,其实他懒得理我这个面瘫。 这么多年,他对我的记忆也许只有"面瘫"两个字。 托他爹跟我爹对他的嘱咐,我们一直结伴,走回家的那段路,然后在十字路口分开,我直走50米,他向左走五十米,各自回家。这段路一起走了两年,但这依旧没有改变他认为我是面瘫的想法。
上初中之后,他的个子开始拔尖,被调到教室后方,我上了初二之后,再也没有长过个子,永远在二三排徘徊。后排男生居多,他也总跟他们厮混在一块儿,放学也是溜得最快的。
也是上了初中之后,再也没有跟他一起走回家的经历了,我跟我的朋友,他跟他的朋友。每次到饭点的时候,他爸就串门到我家,问我回来了没,说是许明杰还没回家。临走时总是咬牙切齿地说,非得回去好好收拾这个混小子,准是又上网吧去了。
其实我从来不知道许明杰到底是干什么去了,我也从来没有过问,只是每次他回家挂了彩,第二天到学校准是对我一阵白眼,面瘫是不是你告诉我爸,我去网吧的?
但我从来都没有回答过。
他的耐心也没有被磨光,明知道我不会回答,还总是来问我。
二
青春期的孩子也许都有点心思,当我的同桌杨敏慧收到有生以来的第一封情书时,许明杰气急败坏地把那封信拿走,还举报了写信的隔壁班同学,害得那个男同学在老师的办公室站了一下午,我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异样。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杨敏慧写情书。
初三毕业那个暑假,他和杨敏慧走到了一起。
高中,我们三个依旧同校,但都各自在不同的班级里。据他说,他和杨敏慧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可是高考完却分了手,许明杰始终没有想明白,杨敏慧给他的理由就是,对他平淡到没有感觉了。
许明杰不相信,在他的意识里,女孩子的感情从来都比男孩子来得绵长,怎么可能会平淡到没有了感觉。于是日日到杨敏慧家的小区蹲点,直到他看到一个男生牵着杨敏慧,把她送到了她家楼下,他二话没说就跑了,然后给我打电话。
那天晚上他喝的烂醉,死乞白赖地告诉我,当初天天往我的位置上跑,借着跟我聊天的机会,就是为了可以跟杨敏慧说上话,我可以算得上他们俩的红娘。他说,怕如果一开始说了,万一我跟他闹怎么办,怎么说都是从小混到大的哥儿们,这样也算是摆了我一道,已经理亏了,更不好告诉我,如今他俩分了,他也没啥担忧的了。
而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我们的心里曾经都小心翼翼地藏过对方,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我自己的独角戏。
三
我陪着许明杰在馆子里喝了一晚上,直到老板说要打烊,我没喝多少,他却已经断片儿。已经凌晨两点多,我拖着他走了一路,都没有打到车。一向治安很好的小城市,谁也没有想到过,我们会被打劫。
一个模样年轻的男人突然拿着刀,挡在我们俩前面,我掐了掐许明杰,他看到明晃晃的刀子一个激灵,也清醒了。街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来往的车辆,路灯忽明忽暗,根本求救无门,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钱,还有手机都掏出来给了那个人。
两个穷学生身上能有什么,可是那个劫匪却不信,看着我脖子上的挂坠就要拉去,那是外婆临走前给我的挂坠,我死死护着,也挣脱不了那人的手臂,许明杰拿了砖头砸他,那人毫发无损,更是气急。拿着刀就要往他身上刺去,那个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就挡在了他的前面,当滚烫鲜红的液体从我的脸上划过时,脸上的刺痛麻痹了我,从小抗痛能力极差的我,再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四
我再清醒过来之后是两天之后的事,脸上依旧有阵阵刺痛,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堆满了纱布。我问我爸许明杰的情况,他说他没事。我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住院的时候,许明杰来看过我几次,我爸说我都在熟睡。
据说那个打劫我们的人已经被抓到,我在医院录了一回口供。后来直到我出院,我都没有见到许明杰, 一个月后,伤口拆封的时候,我看着我爸偷偷抹了泪,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情绪失控,谁也不愿意见,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后来许明杰每天给我打电话,一开始我都拒接,然后还把他拉黑名单,因为我一直害怕他要跟我说对不起,然后他开始写信,每天一封,我爸偷偷塞到门缝里给我。
他没有说对不起,除了他烂俗的冷笑话,就是他不知道在哪里抄的各种励志故事。
收到他最后一封信的时候,他在信里问我,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拨通他的电话,这是自打出事以来,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许明杰,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吗?”
“对。”
“为什么?”
他在电话那端沉默很久。
“曾经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我。”
“有。”他又沉默了一阵,说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许明杰,你这么迟钝,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每次听你说你跟杨敏慧的事,其实我难过得要死。这些日子以来,我最怕你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当时那么做只是遵从我的内心,我不要你因为内疚跟我在一起,就算有喜欢,我也不要掺着内疚的喜欢,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的对不起说到一半,便被我掐掉了。
后来他发来三个字,好好的。
五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久后,我收到北方一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大学第一年我没有去,家里给我办了休学,一年里,脸上的疤做了两次修复手术,有些淡化,可还是能看出来,然后隔月做心理辅导,即便这样依旧不敢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再然后换了号码,却丢了他的号码。
慢慢开始留长了头发,将伤疤稍微遮掩,出行带着口罩,每年还是定期去做一次修复。
工作的时候,脸上的疤已经基本看不出来。
也是这个时候,我重新和许明杰有了联系。
在北方待了几年,我重新回到南方的城市找工作,却没有想到面试的新公司的HR部门主管是他,只是匆匆一面。
撇开他的原因,公司的工作条件也不合适,我没有留下来。
而他通过简历上的电话联系到我。
“楚心,我是许明杰。”
我沉默了一会儿,回应他,“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不习惯,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以前他都叫我面瘫。
“我挺好的,你好吗?”
“我也挺好的。”
之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热泪盈眶。
最后,还是他打破沉默。
“我就是想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我挺好的,谢谢你的挂念。”
“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好。”
“那就去从前我们常去的那家店吧,明晚七点,我在那里等你。”
“好。”
我挂了电话,想起那家鱼头面馆,好像是前世的记忆了。
那家鱼头面馆的老板是福建人,做的鱼头味道鲜而不腻,擀的面也都是手工面,比别家的都有嚼劲,从前每个周末我们俩总要去吃一次,许明杰最喜欢吃鱼眼睛,所以每次我都把鱼眼睛给他。老人家说吃鱼眼睛可以明目,可是吃了这么多鱼眼睛,他的眼睛度数不减反增,我总揶揄他暴殄天物。
自打那年之后,再也没有去过,也有五六年了,不知道味道还有没有变。
六
左脸上的疤已经看不清楚痕迹了,做了这么多次修复手术,原先凹凸不平的地方,现在是平滑的。不仔细看,谁也不知道,这张脸上曾经有一道十厘米长的的口子。 我在脸上又抹了一层粉底,调整自己的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再自然些。可是好像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适合我。 我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家面馆,许明杰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老板一开口还是带着多年前的浓浓的福建腔,让人恍如隔世。
老板还记得我们两个,说很久没有见到我们来吃他们家的鱼头面了,问许明杰是不是还那么爱吃鱼眼,还送了一个鱼头给我们。
我鬼使神差地把鱼眼放到他的碗里,连自己都被吓住,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养成的习惯,却还没有改掉。
他夹起鱼眼放到嘴里却笑了,“还跟以前一样的味道。”
我喝一口汤,点了点头,“嗯,还跟以前一样。”
“楚心,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还是跟从前一样,叫我面瘫比较习惯。”
他听到我的话,笑得如释重负,跟从前一样不顾形象地开始大口吃面,大口喝汤,侃侃而谈。
其实我们都知道从前怎么回得去,我们都在假装活在从前,有些过往,只字不提。
七
年前,我收到许明杰给我寄的请柬,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婚礼还没有开始,就接到电话,老爷子把腿给摔了,我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
到了晚上看着朋友在朋友圈发的婚礼现场,我点进去,场面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清,只依稀听得许明杰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等不到的人,忘不了的人,就让故事都停留在过往。
一道疤,十五年,早就预言了我们的结局。
END
文/莫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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