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看风景的时候,也时常不自觉地点缀了风景。想起这句话时,难免就会想到这首小诗——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我在旅行时时常喜欢攫取一些看似与旅行本身毫不相关的人或物,随手抓拍下。其实也称不上是绝佳的角度或时机,照片本身也就是用苹果手机拍出的没什么绝对质量可言,但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拍下来,把这些看似与旅行无关,实际上却无时不刻无处不在陪伴自己一路的这些人,物,抑或是心情,全都拍下来。
这是在苏州拙政园内,在喧闹人群边上的角落里心无旁骛进行着写生的一个男生。我在周末的拙政园,伴随着初夏的燥热,漫长的游客走廊被一拨又一拨的人流堵塞地难以行进,这时候转头发现一个长相干净的男生,丝毫不理会近在身旁的喧闹嘈杂,只是周而复始地抬头观物,低头临摹,因为炎热和拥挤而略显烦躁的人群和满脸坦然专心致志的他之间,仅仅只隔了一条栏杆,难免让人心中一动,忍不住抬手拍下。
苏州,虎丘塔下,一对老夫妻正结伴而行,闲庭信步同游虎丘。照片毫无对称美,左上方行人不可避免地乱入,老伴儿之间没有牵手,没有搀扶,他们只是背着手弓着背,脱去老花眼镜戴上鸭舌帽,以看尽人世百态和世间沧桑的年龄,同游。对于他们,仍旧能够相伴,就算是一种福分了。
苏州,金鸡湖畔,一个不知名但在晚上看来无比浪漫的方形建筑物内,正上演着一出喜结连理的故事。实际上,举着相机的摄影师大声吆喝着动作指令,助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打着光,新郎新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姿势僵硬得不知所措,亲友们倒乐呵呵地帮忙用手机记录下这些美好的瞬间。结婚真累真麻烦啊,但幸福到了,就是再沉的负荷也是甜蜜的。
苏州街头,我们一路走着,正奇怪地上怎么有这么多大小齐整间隔规律却被蒸发得看不出真面目的“水条”,走着走着看见一个“老艺人”,正蹲在地上进行街头创作呢,身边围了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好奇地察看着老爷爷笔尖留下的流畅线条。抬头的那小姑娘,正被她妈妈催着回家。老人则不管不顾,看到围观的人多起来了,明显精神一振,嘴里给那些好奇宝宝念着自己写的东西。只是,恕我无才,也因为我们一行人只是匆匆路过,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听懂或看懂老人所做的事。但是那些漂亮工整的字迹和老人乐此不疲的精神头,委实留在人心里了,是多大的太阳都蒸发不掉的。
这是在绍兴的安昌古镇,我们的归途中抓拍到的。当时只想就着这个沉思的垂钓者和逗孩子的母亲,记录下午后四点的安昌古镇,这宁静祥和的画面。现在看来,发现趣味不止于此:乍一看上去的一家三口,实际上是由毫不相识的男人和母子两个部分构成。只是这位妈妈恰巧在男人身旁停下,男人又恰巧同时抬起腿支起手托着下巴作安宁状,完全陌生的两路人在一瞬间竟琴瑟和谐得如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给这份宁静祥和更添一份温和柔情,是我抓拍时也没想到的惊喜。
还是绍兴安昌古镇,这位大叔驾着比乌篷船简陋得多的小舟,操着打捞网,在河道上兀自捞着漂浮垃圾。两岸游人来来往往,目光却从未落到他身上。他就这么静静地维护着河道的整洁,埋头着眼于自己的工作,与河道一同迎来又送走无数的旅客,尽管无人在他身前驻足,他仍在这,仍然存在,不为渡人,亦不为引人注目地存在。
没有人愿意把他和这美丽安宁的小镇放在一起合影,认为格格不入。而我却乐意把他们拼凑在一起,就算是破旧,也是这古朴静谧下的破旧,就算是破旧,也破旧得和这流水浑然一体,不可分割,恰到好处。
这是在凤凰古城,古老又坚固的木桥连接着沱江两岸,成千上万的游客在这里往来驻足,我站在沱江边观察着这一切,往来的人群与滚动流逝的江水一横一纵交相呼应,构成了这张极具动态感的照片。每当翻看这张照片的时候,回想起凤凰古城中的浮华艳丽和原住民不知疲倦的索取,配合着当时为了耍文艺而强行加上的黑白滤镜,竟越来越觉得有一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感觉。
这两天读到了《既见君子》中很有意味的一笔,发现用在这张照片上也合适,于是想人为地给这张图改个名字——“他懂得尊重命运的安排,和流水的方向”。
这就是我旅行途中的诸多“不相关记忆”,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组成,点缀了别人的风景,装饰了他者的梦境。
当所有的这些毫不相关的人涌入我的脑海,让我产生记录下来的冲动的时候,他们就不可避免地与我的旅行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画面定格的那一瞬间,这些联系就变得牢固、紧密、坚不可破,与我的旅行记忆有机结合到了一起。所有的这些由不相关演化而来的相关,都成为了我日后翻阅相册追忆往昔时,那条直通我彼时内心世界的幽幽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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