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在八号楼的楼头，遇见一对夫妻。看见他们站在那里，两个人很恩爱地挽着手臂，也不怎么说话，安静地走过。男人比女人高很多，男人声音浑厚，女人是个爱笑的小女人，笑声娇气。
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就每天去画室，从八号楼走得多些，再次遇见他们，我忽然觉得，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碰到他们了。
我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我竟不忍心看过去。然后，他们的声音，就一直在我的耳朵里，直到我拐过大门听不见。
男人大概四十多岁，很瘦，很白。因为天热，他穿着黑色T恤，胳膊都露在外面，这样看就更加瘦了。女人包裹的很严实，戴着帽子，口罩，还围着纱巾，穿着杏黄色防晒服。
想想前天看见他们，他们互相依偎着站在凉亭边。我其实都已经走过来了，忽然意外地听见男人大喊一声：“就……不干。”我一下子愣住了。我虽然没有停下，我想象那个大男人是怎样的举动。女人说：“听话，好好的。”男人接下来发出孩子一样的哭闹声。那种几岁孩子耍无赖时，才在长辈面前出现任性的叫喊，喊破了音。
女人像妈妈一样，一直“啊啊”地哄着，却伴有隐忍不住的嬉笑。女人的声音娇而清脆，她其实比男人小很多。
然后几天，每次遇见他们，我再不敢以围观的眼神看他们了，但是，他们却一直在前面，逃不开我的视线。
今天早晨，我走出楼门就看见了他们。我于是放慢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男人戴着帽子，一只手竟然拄着拐棍儿。女人左手扯着他，右手推着空轮椅。男人，女人和轮椅，形成一个拉拉扯扯的画面。像我猜测的一样，我听种菜的大妈说，上个月那男人得了脑淤血。他走路的时候肢体成碰撞式的扭曲，身体软而向右倾斜着，两只脚虽不朝着一个方向，但身体，以一侧肩膀的倔强，向不该行进的方向拼劲全力挣脱。
女人有点无奈地顺从着，两只手在男人和轮椅之间难为着自己。她个子不高，她的身体，无法顺应自己的思想，在该与不该的矛盾后自己妥协，最后屈服了。
擦肩而过，他们都在看着我，我只能微笑着，却不敢停留。但这一次我的眼睛，与那男人和女人的眼睛都撞了一下。
男人的眼睛呆滞却透着狡黠，还有几分恼火和不服气。他像是为了一件得不到的玩具，而是故意让大人看得出来的发啤气，竟然气得忍无可忍的。两个人的手虽然是紧紧地牵着，却扯成相距的极限。他于是在我身后闹着，含糊不清地耍着，声音几分孩子气，也有几分躁动，甚至不安。女人依旧安抚似地哄着，她的声音里依旧是与那耍闹声不协调的娇笑，是无奈多些，还是爱意浓些。总之，他一直耍着，她一直哄着。
我于是想着他们接下来的生活，这样任性与安抚会是他们接下来的常态。男人的脑出血后遗症是不可逆的，会越来越变本加厉，会毫不留情地煎熬和消磨着，爱人的心和感情。
写到这里忽然莫名的惆怅，她的娇笑声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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