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给我的印象,一个字:穷。小小的我过早地品尝了“愁”的滋味。
父亲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吃药打针,大大小小手术做过五次,地里的活根本不能干,后来开了一个小店,赚钱也不多,勉强够自己吃点饼干、麦乳精之类的补品而已。记得家里开小店时卖过两种糖——高粱饴和小孩酥,我特别喜欢吃小孩酥,一口咬下去,又酥又香又甜,只要我坐在店里总要吃上几块,每次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吃不要吃,留着卖钱,可是实在无法抵挡小孩酥的诱惑,一次次违背自己的意愿。那时就想,要是我能一次吃个够,那该多好啊!这好像就是我关于小店的记忆中最美好的梦想了。
小时候,母亲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她风风火火,干活麻利,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人在操劳。她总是忙忙碌碌,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因此记忆中也少有母亲的故事,只觉得她天天埋头干活,天天早出晚归,天天筋疲力尽。也难怪,父亲身体不好,我们兄妹三人,要上学,要吃饭穿衣,生活的重担压于母亲一身。听说大哥小时候学习很好,尤其作文写得不错,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读给同学甚至高年级同学听。可是因为没有钱,初中没毕业就退学了,去了徐州煤矿谋生。二哥也只上了初中,我记得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在街上卖过冰棍。他戴着草帽,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后面拖着一个白色的箱子。每每上下学,我都会在二哥身边停留一会,眼巴巴地看着路人,盼着大家都来买我们的冰棍。
虽然母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干,可是家里的情况如此,再加上那特殊的年代,我们的生活很是拮据,总是入不敷出,年年透支。印象最深的是衣服,应该多是哥哥姐姐们穿小了的,总是又破又小。记得寒冷的冬天,我总是穿着又薄又小的棉袄,缩着脖子和胳膊。上学站队做操时,总会喊口号,记得最清楚的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每当喊这句口号时,我总会低头看自己的裤子,觉得自己的裤子好像提得太高了,显得那么短。恐怕是爱美之心作祟吧。提到口号,还记得一句“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排除万难,不怕牺牲。”那是因为冬天起床,穿棉裤时,我嫌棉裤冷,不敢穿,父亲总说这几句,鼓励我战胜寒冷。
那年冬天,快过年了,广播里喊各家各户去领钱。我高兴坏了,连忙叫妈妈去。妈妈正在做饼,她说:“俺家哪还有钱,你大(父亲)看病,钱早就借出来用的了。”我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后来不知道怎么想起来去捡了。我来到了大爷家,那时就在大爷家拿钱,他当时好像是会计吧。我去了他家,坐在门槛边上,眼巴巴地盯着那些领钱的村民,希望他们能不小心掉下一张两张让我捡到送给妈妈。可想而知,那样的岁月,哪家不盼着这点钱过年了?谁不是小心又小心?钱是数了又数,口袋是按了又按,哪还有钱让我捡?满心失望的我正准备离开,大爷叫住了我,给了我十块钱。每当想起这一幕,我就觉得心酸,更怀念已经过世的大爷。
我比大哥小了十二岁,比二哥小了八岁,那时可能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吧,父亲刚做完手术在家休养,母亲和哥哥都要出去干活,我在家陪着父亲、照顾父亲,做些自己能做的事。因为父亲需要进补,母亲嘱咐我煎点鸡蛋给父亲吃。哥哥反复叮嘱我,父亲给我鸡蛋吃,我可千万别吃,要留给父亲吃。那一次,我战战兢兢地煎了鸡蛋给父亲,不记得找了怎样的理由,自己就是不吃。可是等父亲吃完鸡蛋,我去厨房准备洗碗时,却再也禁不住鸡蛋的诱惑,低头舔起碗来。父亲发现后,大为心痛,自责不已。
我还不到五十岁,写到了穷,恐怕现在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比如鸡蛋,比如吃糖,正因为自己亲身经历了穷困的生活,我自小便养成了节约的习惯,一分错钱不会花。看着教室讲台桌上削好的长短不齐的铅笔无人认领,我就会想起自己用过的铅笔。铅笔短到手不能握的地步,便用刀子小心的劈开笔杆,取出笔芯,塞进芦苇杆中,用线绳扎起来继续用……
等到我上初中时,家里的状况有了很大好转。两个哥哥胆子大,头脑活,敢拼敢干,承包鱼塘、养殖鸽子、干工程……他俩的收入,在我们村,甚至我们镇都数一数二,我们的生活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但是,少年的愁滋味,我一直未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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