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
刚沐浴一场秋雨的原野，像一位从水里走出的湿漉漉的少女，她带着晶莹的露珠与清新的芬芳，静静地舒展在微凉的夜幕里。
我踱出老宅，用父亲给我的手电向四周扫了扫，光影慌张的像一头惴惴的小鹿，胡乱窜动了一翻，方才安静下来。我随着光影的踪迹，先捕捉到一片斑驳的墙壁。一根废弃的旧电线，正意兴阑珊的垂挂在檐角，它似乎在向我这昔日的主人低声诉说着久违的问候。
但它带给我的却是刺痛，一些久远的记忆仿佛被瞬间激活。老宅原先的模样，忽地一下就矗立在了眼前。这间孤独的前屋，原被两堵院墙连着，院子里植有枣树、泡桐树几棵，尤其春夏之季，那遮天蔽日的绿荫，在微风的轮番撩拨下叶波翻涌，还不时发出哗啦啦悦耳的响声。
前后屋之间，原由一条不规则青石砌就的石板小径连接着。在这条凹凸不平的石板小径上，既飞扬过我童年的欢笑，也刻印下我少年苦读的背影。小径的东侧，是我家厢屋。这厢屋原作灶屋用的，每当奶奶拨亮灶堂的柴火，妈妈的锅铲搅动馋人的菜香，炊烟袅娜起迷人舞姿向天空伸展的时候，那缕缕炊烟便裹着饭菜特有的香味，将整个老宅的温暖都揉进了故乡草木浓郁的芬芳里了。
而眼前这根废弃垂挂的电线，正是以前由前屋、厢屋及院墙围合成的简陋淋浴间顶上所悬挂灯泡的那根电线。
它仍旧固执无声地悬挂在那里，就像一段未说完的往事，在秋雨后的夜风里，轻轻摇晃着往日的记忆。
天上星斗格外明亮，清晰的如洗濯过一般纯净。透过点点星光，隐约可见摇曳的树影在清新空气里有节奏的浮动着。它们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像在默默地重演着那些昨天的嬉闹。而那些随风翻涌的叶片，也正沙沙地摇响着童年的回声。
我沿着门前水泥路缓缓向西而去。这条水泥路是前些年修的， 它平坦的躺在故乡怀抱里，始终是那么安适而娴静。
村庄已不似过去那般完整了，从我家老屋往西，原与我家连成排的村屋，已有四户人家房倒屋塌，只剩下荒草，与零星地块的庄稼，在季节的轮替中仍寂寞坚守着这一片土地。
那棵巨大的杏树呢？究竟是哪一年消失的！其实，故乡的许多东西，都在我漂泊的那些年里，莫名其妙无影无踪的消失不见了，没人能说清楚，也没人真正去关心，它们悄悄地来，末了又悄悄地走了。
西边路口是平时闲人汇集的所在。路西原是处阔大的打谷场，全村粮食都是在这里脱粒晾晒的。
打谷场北面是一排公屋。从我记事起，公屋就闲置着，里面除拴了几头黄牛，就再没什么了，就连公屋门也是常年开着的。这样的公屋反成了我们玩乐的好去处，如今想来都是满满的回忆呀。
在打谷场西边，有一片清澈的池塘。池塘边植着几棵巨大的垂柳，柳丝如少女秀发般倾泻在碧绿的池面上。而柳丝被春风摇来荡去，竟划破了一池的春水，荡漾出缕缕不绝的涟漪。
如今，池塘依旧在，几棵垂柳却已不见踪影。公屋已隐匿不见，倒变成几户人家的楼房了。打谷场更是消失的毫无一丝踪迹，代之而起的已是一块块菜地。
感慨之余，我依旧循序向西缓缓走去。我的思绪似乎老爱回顾。当我一眼瞥见叔叔家多年不住的楼房，少时的一幕幕场景仿佛被重新激活。叔叔是退伍军人，他凭着精湛的厨师手艺，很早就在新街口天桥旁一家酒店做厨师了。叔叔与父亲分家的时候，在现在的宅基地上，临时盖了两间小厢屋。由于叔叔结婚迟孩子小，就由奶奶常年给他带娃并料理家务。我们兄妹都由奶奶带大，在家的日子，我们一天也离不开奶奶。虽然奶奶已不似往常天天在我家陪伴我们，好在我们都有一双飞快的脚，眨眼之间就可以来到她的身边。奶奶的生活是终是忙碌的，她不仅照顾我幼小的堂弟堂妹，还有那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与园子里的那一地蔬菜，甚至还种着几亩地的庄稼，奶奶的劳累程度就可想而知了。奶奶早已驾鹤西去，那些连天连地的悠悠往事，仿佛打开的闸门，奔涌着奶奶奔忙的身影、田垄间的脚印，和灶台上永不熄灭的烟火香气。
再往西，就是大片广袤的原野了。
一路上，秋虫此起彼伏的吟唱，使经雨水浸润过的夜幕下的原野，显得尤其寂静。凹陷的水泥路面上，蓄着一小片一小片浅浅的水洼，仿佛给这路面安装的明亮眼睛，与天上的星斗互送秋波。窄窄的水泥路两旁，斜卧着些挂满水珠的番薯藤。我伸手轻轻扯了一下，番薯藤的茎又粗又长，它们隐藏在巴掌大的叶片下，就像一个个蛰伏的间谍。秋雨洗过的狗尾巴草挺着干净的腰肢，如挺立的卫兵凝视着夜幕下的道路。在水泥路两边，大片的稻谷地排列着，沉甸甸的稻穗垂着头，不知是羞怯还是疲惫。
靠近西沟那一片土地，早已被挖成一处处养鱼塘。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惊碎一池的秋波。
越过池塘，就是浩渺的陡湖了。不禁就想起儿时的陡湖，靠近西沟一侧，原有一条狭长的大坝，坝上有几棵垂柳，我们常在垂柳下过家家。大坝西侧，也就是陡湖濒水一侧，是一大片密集的芦苇。我常把水牛牵到芦苇丛里，独自骑在牛背上，享受着水牛浮水的乐趣。骑久了，就任性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屏住气双手在芦苇根下一顿乱摸。运气好时，可以摸得一条鲫鱼。即便是空手而归，也无所谓。
如今，这一片芦苇地已化为乌有了。虽略感惆怅，但这一片陡湖还在。听说县里正重新规划陡湖，这里未来将是一片集观赏休闲为一体的旅游胜地，真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秋风掠过湖面，带着微凉的水汽拂过面颊。我兀自站在岸边，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恍惚间又听见童年时芦苇丛里的鱼跃击水之声。时光犹如这陡湖的碧波，它昼夜不息地流淌着，而有些记忆，却如湖底的卵石，愈经冲刷，愈显温润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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