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如何看待陈胜起义

人类史的大判大断和自我总结：毛泽东《贺新郎·读史》

原创： 段雪生 

贺新郎·读史

毛泽东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东方白。

毛泽东如何看待陈胜起义

简要翻译一遍：

人类跟猿猴挥手拜拜后，起初只会打磨石头，造几个石具，那是人类的少儿时期（石器时代）。

后来人又学会了炉火中打铜、炼铁。那是什么时候呢？也不过是几千年前（青铜时代、铁器时代）。

自有人类以来啊，就难得融洽、祥和、安生的一天，每每日日上演彼此争斗、仇杀之事，鲜血流遍了草原、大地。

一部人类史读罢，我也已经头发飞白，垂垂老朽。却只觉浩如烟海的历史之中其实就只有那么几行斑斑点点、歪歪曲曲的破字。所谓历史，不外如此。

三皇五帝，至今犹被传颂为圣代明君，其实揭开华丽衣裳，衣下不过是满身虱虫。歌功颂德的文章，不过用来蒙骗一代又一代的芸芸生民。

真正的风流人物能有几个呢？盗跖、庄蹻之后，更有陈王（陈胜）奋力挥动黄钺，接续风云。

一曲尚未歌竟，不觉东方已然大白。

毛先生这篇诗词，我尤为在意。

因为这就是晚年思想已经成熟定型的毛先生个人，对历史的终极看法与总结，对以往数十上百万年人类历史的一次大判大断的企图。在这首诗中，他完全没有隐藏地将自己的历史心理展露出来，诗风也不再是革命领袖般地纯粹高昂，而是显露出更多的低沉、晦暗与残酷，仿佛莽莽荒原血泊之中艰难昂起的一顶浸满血污的旗帜。

前两行毛先生将人类史的前期与早期进行了简约的概括，值得注意的就是，毛先生的用词格外具备伟人气象，姿态与口吻是居高临下的，从「几个石头」、「小儿时节」与「不过几千寒热」这种语句中可见。

第三行、第四行，体现其个人核心观点。对毛先生而言，历史无非是一部血腥的人类斗争史。血与火的交锋，从没有一天停止。这种观点是相当震撼的，从一个领导共产主义革命的伟大领袖口中说出尤为震撼。

据毛先生身边负责其医护与生活的同志回忆，这首诗写在1964年春，可是直到1978年9月9日毛先生逝辰才在《红旗》上发表。毛先生当时没有拿出来，也许是因为这首诗的观点太过直白袒露吧。

若第三、四行还只是过分的阴暗与赤裸，第六行则完全与主流话语相背离。三皇五帝那些被称为是人类文明的几位初祖，带领人类步入了开启文明的大门。可是在毛先生眼中，这种事太过于美好浪漫了，只是后来人（统治阶级与其助手）的编织与有意误导，其实都是骗人的。

因此，毛先生笔下的「风流人物」自然不可能是「五帝三皇」，因为他们连是否存在都是个问题。而什么样的人才是毛先生心目中可敬可仰的英雄、伟人、巨头呢？

——盗跖、庄蹻。这两个人在历史上被人戴上了完全不同的面具。其中一面是，盗跖是大盗、土匪；庄蹻是贵族、名将，属于统治阶级。另外一面是，二人均为反抗统治阶级的起义军领袖。

这种两面性人物的选取，或许正是毛先生有意为之。盗跖这个「盗」字，按上面后一种说法，是统治者强加于他的污蔑性称呼。我们知道，毛先生自己也是草根，在其革命生涯，长期也是被当局蔑称作“匪”。但毛先生倒并不以为意，他乐于接受自己“山大王”的身份，对此毫不避讳。可见毛先生的本性中，就有一股野蛮生长的彪悍之气，那是与主流不相融合的。但也正是因为毛先生本身就几乎是草根，不是世家，不是贵族，自然无法踏入主流，如他所崇敬的曾文正公那样科举入仕、天子门生、出将入相、功德圆满。不能忽视的是，毛先生早期接受的思想与认同的信仰同样决定了他最终没有踏入主流，偏向了荒原野地。

因此这盗跖、庄跖实际是就是指注定毁誉参半、延及后世的诗人自己。

但是盗跖、庄跖在毛先生心中还不是最伟大的英雄，他们之后，还有更为伟大的陈王（陈胜），他掀起更为波澜壮阔的抗争之火，更吼出了那一声震古烁今的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论此话是真是假，却势必对后世无数草根之徒、底层领袖，产生了无比巨大的鼓舞与和振奋。毛先生势必也是其中一员。

甚至可能是其中的集大成者、巅峰王者——毛先生隐隐传达出此意。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彼时尚是意气风发的慷慨立誓，此时已是功成名就的自我总结。

从这几句诗我们可以看出毛先生的阶级斗争史观。农民起义领袖是他心中的真正伟大的历史创造者，比三皇五帝要靠谱得多。尽管这绵延不断的斗争之中，充满污血，遍布战火。

最后一行，「歌未竟」中的「歌」，就是一曲阶级革命的赞歌，这首赞歌依然高亢，远未唱完。意思是底层人民对暴政的抗争是永远不会停息的。

可是不知不觉之中，东方的天空却已经通明。意指雄鸡一声天下白，人民的革命已经成功了。

可是诸位不觉得这话与毛先生之前的话是相矛盾的吗？在他的眼中，历史只是一条血河，而反抗的赞歌也是永不停歇的。既然人类历史规律如此，这规律理应继续下去，怎么可能会在他手上就陡然「东方白」了呢？

这「白」，到底是天空地朗的大白，还是空虚惨淡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