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文/非讟
（1）
那年，他十岁。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全家南下，几经波折终到了一个极为偏远的地方。起初，他以这新鲜地颇感愉悦，可日子久了，也不见得同村的小孩，尽管他起得很早或是睡得很晚。可是，他们更像极为厉害的神明，常常可以避开他，不见一点儿踪影。
因为父母是医生，所以刚来的第一周要亲自上门义诊。以前在县城哪见过这般阵仗，小病小痛的开两副药就好了。离得好远的距离哩，就见那家人的大门大开，一家人直溜溜地站在门前，排在两边，中间留出一条宽宽的路，那个眼神啊，也是直溜溜地盯着，像是看什么新鲜的事儿，又像用目光来接你上门。夏天的梧桐树开得最旺，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呢！
他无暇顾及父母来这的目的，只知父母是做了好人！这户人家好穷，房子还是瓦片，上面长满绿苔，还好院里有只狗，虽然面相丑陋了一些，又瘦得像张薄纸片，可好歹也是他这年纪最为熟络的活物。有意无意间，还是为他增了一丝丝快感。
（2）
他又扔了一块小石子，大声地朝着里屋的父母喊道：“狗不会叫”。似乎是想证明他的新发现，一连串的石子落在狗的周围，有打中的，也有没打中的。
“笨狗，怎么不会躲”他用力狠狠地扔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不偏不倚地砸中狗的天灵盖，狗盯着他看，血直流过眼睛也没使它眨眼，它就一直这样死死地盯着。院子里，只有他和这狗，他被看的有些发怵，撒腿就往里屋跑。
“不用送了，下周我们会再来复诊，在这期间，你们一定要十分注意，我刚才说的，务必记清楚。”他的父亲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说。
“好，我们记得了记得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搓了搓双手，苦命的面相看不到一丝希望。他又佝偻着背，手掌似鹰爪，活像一具怪物。
（3）
刚走出院子，一地的血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狗死了，连同周围的石头也死了，打中狗的石头身上浸满了血，没打中的还是活的，因为没有血，就没有死亡的迹象。可是没打中的、没死亡迹象的石头，它们的初衷也是想致这狗于死地，却偏偏逃离了凶手的罪名。
男主人看着死去的狗，似乎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脸上始终那副模样，不急不躁，不怒不闹。
他的父母惊于儿子的安静，便试图多问一句：你不是一直在院外？你看见发生什么没有？
父亲总是严厉的，只要脸色一耷拉下来，声音一拉低，就显得神通广大，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是知道说谎的厉害，上次的皮鞭印还在身上隐隐说痛。他咬了咬牙，心一横：它不追我，我不会丢石头打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算了吧、算了吧，这狗该死，不过是早两天晚两天的事，前几日得了病，受不了折磨怕是攻心了，就胡乱咬人，也怪不得这孩子”男主人出来和解道。
碍于双方的面子，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可却压在他母亲的心里，仿佛有那么些不合理，又有那么些合理。
只见他们越走越远，才听得女主人自言自语：这狗缺了一条腿，又不会叫唤、咋会吓人？还咬人呢？
男主人一言不发，看着死去的狗，流下了眼泪。
“咱花不就是这样吗？”男主人竟嚎啕大哭起来。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一周不到的时间，父母竟然又搬回县城里去了。他问父亲：“爸，你们不是答应了要再去检查的吗？”
“没办法，奶奶生了重病，我们得赶紧回去。”
一回到家里他直冲奶奶的房间，奶奶却不在房间里，他找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他心想：奶奶是不是死了啊！他赶紧跑去找父母，可是父母无暇理他，听他言语含糊，便胡乱应和，是是是。
他伤心地坐在大门口，远远地望着那条他和奶奶走过无数遍的街，小时候奶奶最喜欢带他去街上买糖了，想着想着，奶奶的笑、一举一动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听见奶奶叫他的名字。
“孙啊，地上冷，坐上面干啥呢？哭着呢？哭啥，别哭啦！奶奶带你买糖好不？”
“奶奶，你死了，怎么带我去啊，以后没人给我买糖了。”
他透过泪水见这个奶奶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好疼，他放声大哭。
“你就这么想奶奶死啊！”
（4）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夹着皮包走进了他家。
“事情都处理好了？”
“放心吧，私了了”他父亲应和道。
“他妈的，不就是喝了酒吗？谁让她女儿跑来勾引我的。”
“八岁就懂得如何勾引人了？”他母亲话一出，顿时他父亲就瞪了她一眼，两三句话把他母亲吼了出去。
“娘们，哪懂得这些，现在的小孩哪个不是见到有钱人就贴上去，吃了东西，回报总是要的”他父亲说。
“对对，说得对。”男子举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他躲在门外，把话听得一清二楚。待到屋里人都醉了，他才想起刚跑出去的母亲。母亲坐在大门口，看见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开始数落他起来。
“你上次偷东西被打是长不了记性了？我平时怎么教你的......”等母亲换得一口气后，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狗是你打死的，你咋小小年纪就和你爹一个德性，做不出什么好事。”
接下来母亲对他又踢又踹，越想她自己心理就越不平衡。自己也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心里的负罪感就越重了。于是打儿子就更解气了，他突然想起那只被他打死的狗，真好笑，自己现在不就是那狗吗？手也还不得，只能任母亲一巴掌一脚地砸在脸上、胳膊上、腿上。
老太太听见这打骂，就跑了出来，媳妇打孙子啊，她急死了，本想去阻拦一下，结果脚一滑，一头栽在门槛上。血啊，流过眼睛，奶奶就再也没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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