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时间很无情,明天是母亲的三周年忌日,是啊,母亲已然远离我整整三年了。
我承认对待母亲逝世的这件事,至今是耿耿于怀的,倘若没有三年前的一个莫名的决定,母亲糊涂也罢,聒噪也罢,最起码,她的人还是在的。而我,在那个生我养我长大的地方,还有一个随时可以回去休憩的家。可以每天上下班的时候在路口、村口看见那个总是在不恰当的地方卖着几把小青菜的熟悉的身影,即便心里有些嫌弃;不想带儿子的时候,也可以把他打发到那个随时都会给做口热饭的姥姥旁边,然后,自己享受一场彻底的酣睡。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对儿子说:“别吵你妈妈,她很累的!你要什么,姥姥给你。”……当时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原来,失去了,才懂得曾经的珍贵。
这几天,因着忌日的逼近,难免在工作中带着些感性的胡思乱想,教学《荷塘月色》,读着朱自清先生超脱时沉浸自然的“自由快乐”,我便亦想放空一切,徜徉在“绝对自由”中,去把母亲与我好好追忆。
母亲一生,我不知道她快乐的时候有多少,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知道她是众人眼中的“病人”。这样的一个“病人”,没有教给我察言观色,没有教给我为人处事,没有教给我穿衣打扮,没有教给我做一把家务事的好手……属于女孩子的,一切都是空缺。我是农民的孩子,可是农活与我是不相干的,因为有母亲,在她那里,我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我最早的读书习惯是母亲熏陶的,小学时我便熟读了大部头的《辞海》上下册与《弹词叙录》,是母亲的。父亲重男轻女,虽然也期望我学习上进,可是一人薪资微薄,母亲又是病人。每每学校缴纳各种费用或是我需要购买笔墨纸砚时,他总是骂骂咧咧的,这个时候母亲便是我坚实的后盾。
她是众人眼中的“病人”,做不了几顿按时按点的饭菜,家中一切不能收拾得有条不紊,性情随时变化,不是吵嚷我,就是吵嚷弟弟,要么就是跟父亲打打骂骂,但唯独我和弟弟的学习需求,是她思维中最清晰的事情,总是倾她所有。我记得她因为弟弟的不努力,在寒冬的压水井旁,一边用红肿干裂的双手洗着红薯准备着饭食,一边放声哭泣;我记得我不愿带父亲借来的少了珠子的算盘,她匆匆买了新的送来学校,即便老师们用审视病人的眼光打量着她;我记得我不愿读中师,档案被调走,读高中需要额外收800块钱,父亲不愿意、不理会的时候,我只是对着她说:“我没书读了!”我的母亲哦!立马拿出她用手帕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存折来,取出她所有的积蓄,700来块钱,然后左拼西凑,带着我去报名;我记得弟弟考上大学那年,母亲恰好分到了3000多块钱的卖地款,父亲一句:“给你儿买台电脑!”她没有停顿,就拿出了钱……可是,我又隐隐约约地记得她在我工作之后才跟着我第一次知道了砂锅的味道,知道了还有一种糖果叫“巧克力”,知道了服装店里的衣服也是可以进去看看试试买买的……可是我明明还知道,我有那么多的同学、伙伴,他们家里有体面干净的妈妈,有好吃的零食,穿漂亮的衣服,却连初中都没有读完整。
愧怍那些年我忌讳于母亲的“病人”身份,又囿于她时好时坏的病情让我时时烦躁不堪,还有不容他人嘲笑讥讽的年轻气盛,我与母亲少有交流。我高兴她对我说的一句:“我女子长得好看,还不是我生的。”;骄傲她从村人那里听到我的照片贴在优秀教师栏里,欣喜地跑来问我;却总是忽略她看向我时怯怯的眼神;不好好理会她唤我的一声声:“女子,女子……”。
是的,我怎么就忘记了我读书的好习惯,我能教书育人的今天?最早的启蒙,始终不变的支持,一直都是她—我的母亲!
逝者已去,一抔黄土,阴阳两隔,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我叫“妈妈”的人!三年了,您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没有听到女儿的呼唤与忏悔?
心中太多怅与思,两行清泪可解?
否……
2020年11月10日不孝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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