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为什么不能在最快乐满足的时候停下来？他想。

如果可以，就能像歌曲只循环高潮部分，人生再无平淡。

走出咖啡厅，外面的风有点大，纵然裹紧外套，依然有凉意撞进怀来，即使刚喝了热咖啡也抵挡不了，以至于胸膛里的心渐次凉下来。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为什么今天要约她出来，明明当年那段轰轰烈烈的三角恋已经尘埃落定。不，轰轰烈烈的是他们，与她无关。她从来都是如今天这样平静，告白时平静、与他在一起时平静、因为那个明艳热烈骄傲的她出现而分手平静、再因为他们的吵闹而复合，然后再次结束，直到最终都是平静。平静到他们成了大学同学称羡的鸳侣，那些浪漫手段、曲折情节，至今尚有人称道。而她，只是这个故事的配角，苍白的江湖中至今已无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那么现在呢？生活中只怕并没有什么童话，恃才放诞如他，到了中年，也不过是一个小腹微凸，略有些谢顶的男人罢了，明天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做，所面对的无非是如何讨好领导升职加薪、如何讨好老师解决孩子的教育问题，顾盼左右众人，并无不同。

不止他，当年选择的如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妻子，每天也多是谈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来，当仙子跌落人间，也会不施脂粉；原来，当仙子做了母亲，也会为方便哺乳穿一件毫无美感的衣裳；原来，当仙子面临着柴米油盐，也会如街头巷尾最普通的女人一样絮叨。

那么多的珠联璧合、心有灵犀，从此便成了相顾无言。

这便是红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吧，当那颗最让人心痴神往的朱砂痣真正嵌在胸口的位置，你不去擦，又怎么辨得清究竟是朱砂痣，还是蚊子血。

而她，却真真活成了一缕可辨的白月光，被岁月浸润的温柔如水，淡然优雅。

那么，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改变选择吗？

恐怕不会，他认真的想了又想后得出答案，毕竟是那样一个浪漫的年纪，毕竟是那样一个张扬的少年，他不想否认当时的美丽时光，就像不想否认从今往后，心底会藏上一抹美丽的月光一样。

鬼使神差的，他将公文包像当年背单肩书包一样甩在身后，迈开大步，高声唱起当年最爱的智取威虎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当年的他，这样卓尔不群，注定不会选择平淡的她。

“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如今的他，与妻双双从神话跌入凡尘，也许当初的心动和浪漫，再节约一点回味，也够甜蜜一生。

“壮志撼山岳，雄心震深渊。 待等到与战友会师百鸡宴， 捣匪巢定叫他地覆天翻。”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即便是唱的字正腔圆，似乎也还是在怀疑他的精神健康状况，而他好像也很难如当年般安之若素。本来嘛，已不是当年年纪，有些事做来确实不妥。

为什么要见面？不去想了。

至此，他的心因为存在过和还存在的美好而多了些面对苟且的力气。

原来是人间沧桑，少年已老！

二

人，为什么不能在最快乐满足的时候停下来？她想……

恐怕是因为若停留，便不知道下一刻发生的事。没有对比，如何得出最好的结论？她不由得摇摇头，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罢了。

这就是她，像是一锅温水，永远不曾沸腾，遇到的问题皆可以用理性分析，然后得出答案。

他问她，当初有没有全心喜欢过他。她微笑着整理了一下衣袖，却避过不答，看着他远去的略有些佝偻的背景，只在心里想，若是没有，怎会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即便面上不表露，可那些伤痛经过年少的心，一丝入骨，一寸入髓，并不曾打了半分折扣。

可这样的问题，问在当下，多少显得有些幼稚了。他尚是少年光景，一如当初令自己痴迷到想不顾一切叛逆一回的模样。

可是自己，只怕是让岁月搓磨的连那颗略有棱角的心都没有了，淡看人世种种，在外人看来宠辱不惊，在自己看来波澜不兴。

如果当初真的跟他在一起，该会是怎么样？

她想了想，却发现不敢深想，犹记得当年跟他在一起时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如何能够承载得了如今的风雨年纪？

抿了口咖啡，手机震动，原来是带女儿上绘画课的先生发信息说已开车来接她，就在楼下的停车场。先生是毕业后相亲介绍认识，没有海誓山盟，没有一见钟情，有的只是平淡岁月携手共度的信心。

她收拾好东西，从容步出。女儿扑上来，吵着给她看新作，稚气的笔触描绘出孩子的斑斓天地，先生靠着车门微笑等待。眼前这个男人的好，像涓涓细流，在生活中一点一滴的被发现，他的细心、他的体贴，甚至是他的慢热，虽磨圆了她仅剩不多的棱角，却也浸润了她那颗尚带有一丝浮躁的内心，让她更懂沉下来享受生活。如今的她，还是喜欢淡雅的衣裙，却会加一些配饰；喜欢素净的脸庞，却会加一个精致的妆容。

“我有没有说过爱你？”她笑盈盈，问的云淡风轻。只见男人的脸，有一丝讶异，继而从内向外透出了红晕。不曾想，每天相对的老学究，竟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罢了，没有轰轰烈烈的开始，每一天却都能有一些小惊喜，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不是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从不会轻易表露情愫的男人心底，是否也存在着年少轻狂时倾慕的朱砂痣。或许自己对他来说真的是一颗黏饭粒，然而这么多年过去，相信也早已入纹入理，不可剥离。

原来，即便是回到当初，选择依然不会变，有些人生来如火，一瞬间便燃尽一生热情。而有些人恰如流水，一点一滴，回味愈甘。这并没有什么对错的。

为什么要见面？不去想了。

至此，她的心全部释然。

原来是人间正道，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