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传

沙僧传

其实河沙觉得，这流沙河是一个好地方，很自由。

他白天从流沙河北出发，晚上游到流沙河东，途中会见到很多动物，比如说急着回家的鲶鱼，提心吊胆喝流沙河水的小鹿，它们时刻注意着身后，一不小心就会被老虎偷袭吃掉。

他偶尔也会见到一些想要渡河的凡人，流沙河是没有船夫的，因为河水湍急，就算再有经验的船夫，也会望洋兴叹。所以一般人想要过河很难，河沙有时候想要帮忙，可每当他从河里出来的时候，那些人如同见了鬼一样，大叫着妖怪，然后像蚂蚁一样四散而去。

久而久之，附近的镇子啊村子啊，流传出来了流沙河里面有一个妖怪的传闻，而且越传越邪乎，说什么河里的妖怪长着三只手，五颗头，八条腿，到最后，人们就远远的躲着流沙河了。

河沙左看右看，在流沙河底审视着自己，一个头，两只手，和常人一样，他不懂为什么那些凡人会怕自己。

索性他不再想，河沙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喜欢的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一切，这种空闲感让他觉得惬意无比，要比在天庭当卷帘大将要自由的多。

卷帘大将听起来是一个很威风的名字，但河沙自己清楚，其实就是给玉皇大帝卷帘子的职位，也是玉皇大帝的贴身保镖。

伴君如伴虎，他知道这一点，流沙跟在玉皇大帝身边，了解到了很多事，也见到了很多事，他清楚自己被贬下凡间不仅仅是因为打碎琉璃盏，还有别的原因。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河沙很满足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让自己挥霍，这是当卷帘大将时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和往常一样漂浮在水面上，他喜欢这种浮空的感觉，也许是飞在天上太久了，今天要做的事有很多，比如说在流沙河中游看看昨天来喝水的小鹿来了没有，又比如在流沙河下游看看那颗杨柳吐芽了没有...

但是今天有些不同。

太安静了，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流沙河哗啦啦的流水声，森林里很安静，就像是所有的动物都消失了一样。

河沙从河里走了出来，才走几步，就听见林子里有救命声传来。他赶紧一路小跑，林子里树很多，他不喜欢陆地，左走又走，那救命声一直没停过，可河沙就是找不到声源在哪儿。

就在他准备用法术飞天寻找的时候，河沙的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一回头，发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

河沙看着她，如果用凡人的角度来看，她算得上倾国倾城，但河沙可对她不感兴趣。

“刚才的救命是你叫的？”河沙问。

“还有别人吗？”女人莫名其妙的嘟起了嘴，说：“你不打算扶我起来吗？”

“你为什么来这里？”河沙把她扶了起来：“你不怕妖怪？”

“我脚扭了，走不了，你背我一下不行吗？”女人说完，也不管河沙的回答，直接跳上了河沙的背。

“妖怪？这里有妖怪？”女人对着河沙的耳朵说，呼出的热气弄得他很不舒服，他摇了摇头。

“有，附近的人说，这里有三只手，五颗头，八条腿，住在流沙河里的妖怪。”河沙说。

“哈哈哈哈哈。”女人在河沙的背上笑得不行，“哪有这样的妖怪，笑死我了。”

“你又不是妖怪，你怎么知道没有这样的妖怪。”河沙反问。

“谁说我不是妖怪？”女人的语气突然冷冽起来，河沙感觉到了自己背着的女人越来越重，而且她的温度也越来越冷。

女人突然张大了嘴，有半个米缸那么大，电光火石之间，女人就把河沙的头咬掉，然后如同弹簧一样跳远。

留在原地的是没有了头的河沙。

“呸呸呸，你的头怎么是沙子做的？”女人恢复了倾国倾城的样貌，她正不停的从嘴巴里吐出沙子。

“你是妖怪。”河沙的头又长了出来，他看着一旁正不断吐出沙子的女人，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笑笑，都是妖怪你就不能打声招呼吗？呸呸呸，沙子怪。”女人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盯着河沙。

“我不是沙子怪，我叫河沙。”河沙说“你是谁？”

“我叫棉花。”棉花说，“不行，你得赔我吃的。”

“吃人不对。”河沙说，他现在要回去，回流沙河，继续晒太阳，继续看那棵杨柳究竟吐了柳芽没有。

“诶，你别走！”棉花拉住了河沙，“哪有妖怪不吃人的，你不吃人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是妖怪。”河沙说，“我吃沙子就行了。”

“你不是妖怪？”棉花蹦跳着拦住了河沙，“你个呆瓜，莫非你是天上的神仙？”

“我是卷帘大将，被贬下凡间。”河沙说，“不是妖怪。”

“切。”棉花哼哼一声，“被贬下凡间的神仙还这么牛，可以知道天上的神仙有多么目中无人了。”

“要比妖怪好。”河沙说：“神仙受人敬仰，他们是名门正派。”

“哼，近几年妖精渡劫成仙，十个有九个失败的，还不是天上的神仙作怪，故意不让妖精得道，可惜它们修炼千年万年，只被一道雷就抹除了。”棉花叹了口气，说。

河沙没有说话，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呆过很久，棉花说的八九不离十，他曾经听到过玉帝给雷公电母下的命令，不能让太多的妖精得道升仙，位列仙班，只是那个时候他不在乎，因为自己已经是神仙了，如今被贬下凡间再想来，的确有些不合适。

可这是三界之主玉帝的旨意，肯定有其道理，谁又能，谁又敢去反驳呢。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是河沙这样的人最深有体会的词语了。

最后棉花还是跟在了河沙身后，和他一起到流沙河里面。

他好奇为什么棉花会跟着自己，结果得到的是白眼和鬼脸，于是他便不再问了，自己的生活多一个棉花和少一个棉花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她要跟着，就让她跟着。

河沙仍然每天从流沙河上游漂到下游，不同的是现在身后多了一个棉花。日子就这样过去，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那只小鹿已经变成了老鹿，在某一天喝水的时候，因为老了而没能躲过老虎的袭击，从此再也不能每天喝水。

久到河沙看见的那棵柳树，已经被一个樵夫砍倒，拿去做柴火烧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桩子，正在慢慢的腐朽，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成为枯木。

棉花就这样一直待在河沙身边，两个妖精从一开始沉默不语到无话不说又到沉默不语，甚至连河沙都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河沙问身后的棉花，他说：“棉花，你的本体是什么？”

“你不知道问一个妖精本体是什么很没礼貌吗？”棉花哼了一声，看着河沙。

“不行吗？告诉我也不行吗？”河沙问。

棉花不知道为什么红透了脸蛋，支支吾吾的半天也不说，河沙索性不去问了，两个人就又沉默着看着流沙河的两岸。

“你有想过回天上吗？”棉花突然问。

“想过，但是回去了就不自由了。”河沙说，“你想当神仙吗？”

“神仙啊，肯定想。”棉花把下巴抵在手臂上，“不如我们两个比赛，看谁会先变成神仙。”

“好啊。”河沙说。然后又是沉默，不知多久，河沙缓缓开口：“其实当神仙没你想的那么好。”

“也许吧。”棉花说，“神仙做坏事都会被原谅，妖精做好事都会被认为别有心机，我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

“那不然怎么会分神仙和妖精呢？”河沙看着天空，蔚蓝色的，太漂亮了。

“呆瓜。”棉花敲了一下河沙的头。

时间对棉花和河沙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对凡人来说，就是洪水猛兽，曾几何时，流沙河有妖怪的传闻遍布，过了很久，那一代人已经入土了，流沙河里面有妖怪的传闻，也就没人相信，凡人开始发现流沙河两岸的美，在流沙河吟诗作对，好不逍遥快活。

棉花和河沙也经常化作常人，走在人群之间，听他们的烦心事，开心事，一切凡人才拥有的烦恼对他们来说，是打发时间最好的良药。两个人经常到天黑才回流沙河。

“今天可真尽兴，那个人太有意思了。”棉花蹦哒着对河沙说：“我们明天去他们那里的集市去吧？”

“不去，我要在流沙河。”河沙说，他不想离开流沙河很远，也许是职业病，但不得不说，这个习惯保留了下来。

“呆瓜。”棉花吐了吐舌头：“咦，这么晚了，那边怎么还有人？”

河沙也看见了，在流沙河的下游，有几个大汉正欺负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凡人的事，走吧。”河沙说，他现在想回流沙河底。

“不行，我要去帮那个书生。”棉花说着，就往那边走。

“你怎么突然对凡人的事这么上心了？”河沙不解，但他下意识的跟着棉花。

“不是上心，你没看见吗？那几个大汉是坏人，正在欺负那个好人书生。”棉花说：“我们得帮好人。”

“坏人好人两个字又没写脸上，你怎么知道的？”河沙问，他很好奇。

“那难道还有好人欺负坏人吗？”棉花反问，她已经到了那几个大汉面前。

“哎呦，哪儿来的小娘子？”几个大汉看见了棉花，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小娘子莫非想要救这个人？不如让我们哥几个爽爽，就当他们走，如何？”

“俗套，就不能换一个新鲜点？”棉花冷笑一声，河沙感觉空气变冷了，就像当初棉花咬掉自己的头一样，她露出了她水桶一般大的嘴巴。

几个大汉吓得一动不动，缓了好久才吓得跑掉。那个书生也被吓到了。

“吃了。”棉花一口把几个大汉咬下去，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全进她肚子里了。

“不用谢我。”棉花走到书生面前，拍了拍肚子。书生吓得面如死灰，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我觉得你把他吓到了。”河沙走了过来，看着棉花。

“回家回家。”棉花说。

“你应该小心一点，不要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河沙说。

“我可是救了他诶。”棉花说。

“我听说最近有一个很厉害的法师来流沙河附近，还是要小心点。”河沙耐心的说：“凡人比你想的要复杂很多，不然他们没有任何本领，怎么会独占三界之中的一界呢？”

“切，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会叫法师来抓我？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棉花说，“你这傻瓜，呆瓜。”

“可总归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河沙再次提醒。

“很烦啊你，为什么我干个什么事你都要罗里吧嗦的，你是我的谁啊？”棉花生气了。

“...”河沙沉默了。

“就这样吧，我走了，你自己回流沙河吧。”棉花见河沙没有说话，更加生气了，一股无名怒火涌了上来，“再也不回来了！”

河沙没有去追已经远去的棉花，他在那一瞬间确实想要去追，但他还是放不下流沙河，循规蹈矩的思维就像是枷锁一样囚禁住自己，河沙想要去挣脱，却发现这是白费功夫。

这之后又是几日，河沙和往常一样，上岸和凡人混在一起，经过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个厉害的法师昨天夜里杀死了一个妖精，据说是一个书生带的路，那个法师法力高强，为民除害，几下就把那个害人的妖精打死。

河沙感觉一阵眩晕，自己沙子做的心突然一沉，像是吸了水一样。

“那个法师在哪儿杀的妖精？”河沙冲过去问，那个人把河沙移开，“干嘛啊？你谁啊？”

“在哪里？”河沙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发火，他把全身的沙子都浮空，遮蔽了整个流沙河上空。

“东...东边林子里...”那个人吓得瑟瑟发抖，河沙把他放了下来，直接往东边跑去。

“妖怪啊……”流沙河边的人群终于想起来流传很久的传说了，流沙河里面有一个妖精。

河沙到了林子里，很好找，到处都有斗法的痕迹，最激烈的地方连树都被连根拔起，河沙走到最中心，发现了一根棉绳，已经变成了黑色，染上污浊。

河沙突然恍然大悟，棉花的本体就是棉花成精，她死后成了一根棉绳。

原来不仅仅只有沙子能成精。

河沙把黑色的棉绳拿了起来，结成了一个圆圈，带在脖子上。

他现在有事要做了。

据镇子的一些目击者称，自从流沙河发现有妖精三天后，法师被一个沙子一样的东西杀死，割下头颅。

河沙把法师的头用沙子磨砂成骨头，当成珠子一样用棉绳串起来，从起以后，除了每天从流沙河的上流漂到下游，河沙还多了一个任务，寻找法师的转世轮回。

这是一个很长的时间，河沙的头发变得很长，胡子也变长了，因为沾染鲜血，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变成了鲜红色。

流沙河再也没有生机，没有林子了，有的是无尽的沙子，流沙河也成了它的名字，一条沙河。

河沙胸前的头骨已经有了九个，像是佛珠一样，用棉绳串着。

直到第十世的时候，河沙遇到了观音菩萨，他以前当卷帘大将的时候听过观音菩萨，他是灵山的来客，连玉皇大帝都要礼让三分。

观音说，河沙，第十世的法师是一个和尚，而你要去保护他去如来佛祖那个取经。

河沙看着观音，他的内心没有一丝恐惧，即使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只妖精。

我要杀了他。河沙说。

你不会杀了他，你杀了他，棉花就会被我打散灵魂，永世不得超生。观音温柔的说，可是却听得河沙心惊肉跳。

你们神仙都是如此卑鄙吗？河沙说。

因为她是妖精，我只是执行正道。观音说，你在流沙河等着，直到有一个骑着白马，带着一只猴子和一头猪的和尚来了，你便可以上路了。

河沙不语。

你实力很强，跟那个猴子一样，只要用尽全力保护他，等到西天如来佛那儿，便会得到斗战胜佛的神位。观音说。

不了，我不会保护杀了棉花的人。河沙说，但我会跟着他，你要保证，你不能打散棉花的魂魄。

容不得你讨价还价。观音说，此事要埋在心里，不可外说。

你以后不叫河沙，我给你取了法号，就叫沙僧。

观音说，那便如此，你可牢记，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河沙，唯有沙僧。

被贬下凡卷帘将，流沙河里小精怪。

再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