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着连续的好晴天,姥姥站在屋檐下,手搭额头看天,嘴里念叨着,该备浆子晒疙疤了。
“打浆子”是把搅好的面糊糊放到火上烤,我们贴年画就用它。
姥姥翻出不要的旧衣裳,撕成碎布片,坐到门口的光亮处,腿上摊着鞋样子,挑大块完好的,用浆糊一片一片粘好,摊木板上放门口晒。
正午阳光金黄刺眼,一块块斜立着的木板,就像凡杜斯堡的抽象画。
夏天的阳光总是充沛乃至泛滥,门口的老杏子树正值盛年,枝繁叶茂。
经过几个日头,疙巴变得硬呛呛的,姥姥说这样才能撑得起鞋面。
姥姥上街扯布,临走问我们,要什么颜色的鞋面子。
市面上卖的只有红灯芯绒和黑灯芯绒布。我和妹妹总想要红的,而弟弟的是黑色。
鞋底是千层底,一针一针的拉。一双厚厚的鞋底子要拉大半个月。
后来,街上卖泡沫底子,省事,姥姥领着我们三个一下子买了好几双。
渐渐我们觉出泡沫底子不好,不透气,穿久了脚臭,太削薄,经不住我们整天漫山遍野的跑,往往鞋帮子还是新的,鞋底子就磨破了。
姥姥又是心疼又是骂,扔了,舍不得。不扔,又不能穿了。姥姥只好把鞋帮子拆下来,新上一双泡沫底子。
姥姥喜欢土里刨食,不热心家务活,针线活做的不算过奖。
和姥姥家门口正对着的是姑姥姥家,两家感情好,平时无论谁家做好吃的,总要相互送一些。那些年,我们只知道姑姥有个女儿,嫁到大山沟沟了。
后来才知道她还有个儿子叫寻,在外服兵役,许多年没回了。
某一年他儿子突然回来,说是兵役服满了。回来的寻穿军旅装,身板儿挺直,英气逼人。
寻在家住了几日,就说这里不好,没个营生,他要去城里闯荡一番。
寻要走了,才回没几天就要走了。
姑姥姥心里舍不得,但没能说出口。夜晚替他打点行李,让他穿上她花两个月做的新鞋,是那时已不常见的千层底的,她一针一线拉,拉了半个多月,针脚细密且考究。
寻走一月就回来了,两手空空,姑姥姥注意到他脚上换了油光逞亮的皮鞋,就问,我给你做的那双呢?
寻说太丢人了,城里人都穿皮鞋的,我还穿布鞋,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老帽。
那布鞋呢?
丢了。
丢哪去了?姑姥心疼,穷追不舍。
丢卖皮鞋的那家店了。
姑姥不死心,那还能找的回来吗。
寻不耐烦了。早被老板和垃圾一起扔了。
据说城里的垃圾都是运到乡下倒掉,姑姥不死心。她白天不敢去翻垃圾堆,怕丢人,夜里和姥姥打着手电筒去找,没找到,姑姥姥要哭了,到底不是亲生的呀……
我们才知道她原本没有儿子,寻是她从别处抱养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