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

林小满在阁楼翻到那本《鲁宾逊漂流记》时，窗外正飘着今年第一场雪。书脊已经开裂，泛黄的扉页上用蓝黑墨水写着“周屿”两个字，字迹清瘦，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船锚。

这是父亲留下的旧书。十年前父亲出海后再也没回来，母亲把所有与海相关的东西都收进了阁楼，包括这本被翻得卷边的小说。林小满指尖划过船锚图案，突然从书页间掉出一张硬纸片——那是张泛黄的船票，目的地是西沙群岛，日期停留在十年前的今天，乘客姓名一栏，赫然写着“林建军”和“周屿”。

周屿是谁？父亲的航行日志里从未提过这个名字。

林小满抱着书去找母亲。母亲正在厨房煮姜汤，听到“周屿”两个字时，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那是你父亲年轻时最好的朋友，”母亲的声音有些发颤，“三十年前他们一起在渔校读书，后来周屿去了西沙当守岛人，你父亲本来要跟他一起去，可那时候我刚怀了你……”

原来父亲从未放下过西沙。林小满看着船票上模糊的船锚水印，突然做了个决定：她要带着这张船票，去西沙找周屿。

腊月二十三那天，林小满登上了前往西沙的邮轮。站在甲板上，咸涩的海风扑在脸上，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她架在肩膀上，指着远处的渔船说：“小满，海的尽头有星星落下来的地方，叫西沙。”

邮轮在永兴岛靠岸时，夕阳正把海面染成金红色。岛上的邮局工作人员听说她要找周屿，指了指不远处的灯塔：“周老在那儿守了三十年，你去的时候记得带壶热茶，他腿不好，冬天容易疼。”

灯塔比林小满想象中更旧，白色的塔身爬满青苔，旋转的灯芯发出“嗡嗡”的轻响。一个穿着藏青色外套的老人正坐在门口修渔网，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岁月在他脸上刻满皱纹，但眼睛亮得像海上的星。

“你是林建军的女儿？”周屿看到她手里的《鲁宾逊漂流记》，突然红了眼眶，“这书是我送给他的，那年他说要当渔民，我跟他打赌，谁先看到西沙的珊瑚，谁就赢。”

林小满把船票递过去。周屿的手指抚过票面上的字迹，久久没有说话。“你父亲当年没来得及跟我走，”他声音有些哽咽，“他说要等你出生，等你会喊‘爸爸’，可后来……”

那天晚上，周屿给林小满讲了很多关于父亲的事。原来父亲每年都会给周屿寄信，信里写满对西沙的向往，写林小满第一次学会走路，写她在学校得了奖状。“他总说，等小满长大，就带她来西沙看珊瑚，”周屿望着远处的海面，“去年我在海边捡到一块漂流瓶，里面有张字条，是你父亲的字迹，上面写着‘小满，爸爸看到西沙的珊瑚了，很红，像你小时候的小裙子’。”

林小满突然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她一直以为父亲的航行是为了生计，却没想到，他从未放弃过对西沙的约定，就连最后一次出海，也是想替她看看那片海。

第二天清晨，周屿带着林小满去了海边。退潮后的沙滩上，成片的珊瑚礁露出水面，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在阳光下像撒了一地的宝石。“你看，”周屿指着远处的浪花，“你父亲说的没错，这里的珊瑚，比任何地方都好看。”

林小满从包里拿出那本《鲁宾逊漂流记》，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珊瑚。她把书递给周屿：“周叔叔，这本书现在应该留在西沙。”

离开永兴岛那天，周屿送了林小满一个海螺。“把它贴在耳边，就能听到你父亲的声音，”他笑着说，“西沙的风，会把所有的思念都带回来。”

邮轮缓缓驶离港口，林小满站在甲板上，手里握着海螺。海风拂过，海螺里传来“呜呜”的声响，像父亲低沉的叮嘱，又像海浪轻轻的回应。她低头看着那张旧船票，突然明白，有些约定从来不会过期，就像父亲对西沙的向往，就像她对父亲的思念，永远停留在最温暖的时光里。

远处的灯塔渐渐变小，最后变成海平面上的一个光点。林小满把船票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心里悄悄说：“爸爸，我看到西沙的珊瑚了，真的很红，像我小时候的小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