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恁还好吧？”何春田浓重的乡音越过厚厚的防爆玻璃和听筒，炸雷般传进何春苗的耳朵里。
“姐，你怎么来了？我……没脸……我不敢见你……我对不起你……”何春苗垂下头，带着哭腔嗫嚅着。
春田是春苗的堂姐，两人名字一字之差，年纪也仅相差几个月。在乡村大家族的生活背景下，两个女孩从小便和亲姐妹一般生活相处。她俩的少年经历可以说像复制一般相似，不同的是春田在学习上更有天赋，春苗则更为伶俐活泼，更讨人喜。
两个乡村女孩本应遵循着各自禀赋生活下去，可世事却像山间的风那样不可捉摸。高考那年，春苗像一匹杀出的黑马，以优异成绩升入省城的大学，而春田却出人意料名落孙山，回家务农。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就此别过，从此天差地别。
事实上，春苗是对不起春田的，这是她永远不愿也不敢提及的秘密。她名字后面那个耀眼的成绩其实属于春田，因为有个在县教育机关任职的远房舅舅，加上当时相对落后混乱的管理制度，春田的名字上被加了一个“艹”部首变成了春苗，而这一横两竖的小小笔画，就这样彻底改变了姐妹俩的命运。
大学毕业后的春苗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样，见风就长，先是分配到一家事业单位，仗着能说敢做的机灵劲，一路提干，很快走上了领导岗位。春田在老家务农多年，嫁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生活清贫倒也安稳。
春苗在春田面前是一直不起腰杆的，同时随着官职和手中权力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对春田的愧疚感和对失去地位的危机感也与日俱增。多少个夜里她在喘息中惊醒，梦中春田坐上了她的位子，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前呼后拥。而她自己沦落回乡，一个脏兮兮的汉子爬上她的床。
春苗应该是善良的。她对春田很是照顾，或者说更多是为了弥补她的歉疚。她鼓励春田在老家种特产，通过她的关系为春田找销路，春田的日子也渐渐鲜活起来。但春苗又是可恨的，她终于没能守住底线，将手中的权力变现成了笔笔不义之财，而这滚滚浊浪也终于将自己淹没，惨淡落马。
随着组织调查，春苗掩盖多年的秘密终于大白于世。二十年前，她庆幸上天给她的这个翻身的机会。现在，她又无比懊悔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此时此刻，她最怕见到的就是春田，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曾经最亲最爱的姐妹。然而，春田还是来了。
“苗，俺不怪你。那时候咱们都还小，啥事也不懂。再说这就是咱俩的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咧，谁也逃脱不得。”春田说。
“可是，恁走到现在不容易，应该好好珍惜。再说你对不起俺，俺无所谓。可你不该对不起老百姓啊！你把咱镇上的桥交给那个老板修啊，可他偷工减料，修的质量不合格，咱邻村的林娃子，开着货车过桥，桥塌了，人没了，你让他家里人咋过。”
“事已至此，说啥也没用了。”春田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对了，现在村里都跟着咱家种特产，销路也广了，都能挣着钱了，村里人也念你的好。你好好改造，以后回村乡亲们忘不了你。”
春田的话早已让春苗泣不成声，她有千言万语想对姐姐说，可话到口边只化成一声声悲泣和叹息。
探视时间到了，春田要走了。春苗终于鼓起勇气抬起脸，看着她那熟悉的、亲切的姐姐。
“姐，如果当初我没有改你的名字，落榜的是我，上大学的是你，咱俩又会怎样呢？”
“是啊，如果我变成了你，咱俩又会怎样呢？”春田喃喃的低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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