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动
“啪——”,一颗棋子落下。
执棋的手指白净如玉,如同此人,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御书房里,暗香浮动。繁富的香炉老实地尽着它的本分,静静地燃烧着麝香。烟雾徐徐升起,将房梁包围,裹胁。
“爱卿这颗棋下得可不大好,心不在此,可有所忧?”相对而坐的皇帝语带笑意,身子微微前倾,询问着,面前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颤动,看不清神情。
新晋的状元杨尚连忙作揖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并无所忧。”
一时静默。偌大御书房,随从众多,一时,竟至无音。
“爱卿且退下吧,明日再来。”
杨尚低垂着头缓缓退出御书房,抬眼望向远处的天空,天地高远,,一时,苍茫悲伤之意席卷而来。满腹心事,踌躇举步,前往椒房殿。
大殿中,端坐一人,龙凤呈祥锦袍,金丝蝴蝶花纹,做工精细,贵不可言。端的是皇后的风度,皇后的仪表,一双眸子淡然看来,不起波澜。
不知何时,家姐一双狡黠灵动的眸子变成了如今的淡然无波,庄重威严的仪表,难寻昔日在家时秀丽芬芳模样。
“臣弟杨尚,拜见皇后娘娘。”纵在皇姐的寝宫,杨尚也按礼行拜。
“请起。”即使见到新晋状元的至亲弟弟,皇后也并无多少欣喜,声音平静无波。
“尚弟,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固然好用,却也要谨防被噬了手。你需知晓,后宫之地,最易招污惹秽。”第一句便是告诫,皇后端坐于上,眼神淡漠。
“臣弟谨记。只是……臣弟心中有一事困惑不已,但求皇姐给予明解。”世人称赞的谦谦君子位于殿下,罕见地紧锁眉头,面容愠怒。
“……尚弟无需担心。皇上虽好男风,却是难得的明君,你有经世之才,皇上是断断不会对你如何的。近日这般,只是你同那人有几分相象罢了。”似有些乏了,皇后抚着额头道。
“那人?是何人?” 杨尚不由语气急促。
“你无需知道。”皇后忽而端坐,又恢复了菩萨似的庄严。刚才疲惫之态,似乎从不存在。
“臣弟……明白了。” 杨尚恪守礼法地躬身,作揖,退出。
世人皆叹皇家无情,又怎知人本有情,之所以无情,只是因为皇家人的情,不敢轻易显露罢了。
第二章 败棋
正待出宫门,忽被人叫住。
“杨大人,请等等,呼——呼——”高总管,皇上身边的红人,皇宫的总领太监气喘喘地跑来。
路过此地的宫女太监众多,想到流言会更加肆虐,饶是他向来温和,也不禁头疼得很,内心早已愠怒。
“不知高总管如此急迫,所为何事?”面上仍是一片和静。
“杨大人,老奴粗笨,冒昧问一句,大人您可是为流言所扰?”
“……”明知故问,他心内冷笑着。面上,却装作疑惑不解。
“老奴明白大人棋艺高超,棋场之上,未逢敌手。但是,若以一次败绩换一世安宁,如何?”老奴目光锐利,盯着他说。
“皇上怎会不知我的棋艺如何,如此,岂非犯了……”以退为进,方能明白这老奴的用意。
察言观色,却见老奴的目光瞬间悲戚。“罢了罢了,你终究不是他,不如他通彻”,老奴自嘲般地笑笑,“杨大人,老奴言尽于此。”
他?又是他!
世人皆叹,杨家公子,惊才绝艳,五岁赋诗,九岁骑射,十五得中状元,风光一时无二,杨家如日中天。
世人愚钝,又怎知,他的才华,本及不上榜眼之才。只因殿试时,尊贵之人钦点了他,才有今日的状元之名。所谓杨家如日中天,饶他愚钝,却也明白,这不过是当今天子制衡朝廷之术罢了。一个有野心的人,只要控制得当,也不过是个有才华的奴才。
翌日。御书房中,立于两侧的侍人依旧垂头静默,执棋人不语,一时,又是无声。
麝香静静燃烧,烟雾依旧绕着房梁,仍是昨日的那根梁柱。
许久,才听得一声叹息,“爱卿,这局,你输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微臣愚钝。”新晋的状元杨高紧低着头,不敢晃动半分。
“罢了罢了,你且退下吧……明日……不用再来了。”尊贵的皇帝苦笑道。
“微臣遵命。”新晋的状元杨高缓缓退下。
第三章 惊动
许久,御书房中,立于两侧的侍人依旧垂头静默,仍是寂静无声。
“老高,你说这个杨尚像他吗?”皇帝忽然转头,看向近身总管,眼神灼灼,有什么掩盖珍藏已久的东西快要喷薄而出。
“单只棋艺而言,是不像的。”老奴不敢正视皇帝,忙低下头。
“老高,你服侍朕这么久了,无需怕朕。”皇帝转回了头,语气慨然。
故人之死仍历历在目,悲戚之声仍在耳边,怎敢妄自托大?冷汗津津而下,头埋得更低了。正待说出“老奴惶恐”。
“朕的子仪,举世无双。他纵就皮囊得了些灵性,生的像些,却也学不来子仪的气韵,终究不是子仪。朕的子仪,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圆滑狡诈,朕年幼时总是受他捉弄……罢了,如今朕已是孤家寡人一个,谁还敢戏弄于朕?也只有这万里河山,才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永远不变,也用不着为它期期艾艾。”
御书房又归于寂静,唯有风吹动奏折的声音。
老奴默默立于一侧,打望着他一直陪伴在侧从小看着长大的君王,只觉寒冷。毕竟,能给这御书房带来阳光的人,早已不见。
人在寒冷的时候总是寻求温暖,处于黑暗便渴求光明。
二皇子刘羽初见将军之子王子仪之时,未及束发之年,彼时春光正好,绿柳才黄半未匀。庭中新开两朵粉嫩的桃花,竟也衬得那素有小君子之称的王子仪面如桃花,如此妍丽景致,这般绝色天成。
便存了亲近的心思,只想近处感受那藏于温润如玉下的桃花情致。
皇上本就有意与将军交好。在家族的刻意促近下,会面实在稀疏平常。虽为皇子,却也是爱玩的心性,骑射,蹴鞠,读书,竟不相上下,彼此颇有遇到知音之感。
刘羽兴冲冲地便跑去了父皇那里,央求父皇将将军之子王子仪作为自己的伴读。此事,自然作允。
若钟子期与俞伯牙日日相处,会怎样呢?世间之人,唯有他才是自己的知音,其余之人,怕再入不了眼了吧。不知从何时起,刘彻发现自己不仅喜欢细细描摩子仪的面容,就仅仅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心喜的。
但最喜欢的,却还是与自己下棋时的子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偶尔胜棋时,嘴角绽出半分狡黠的笑,露出不一样的子仪来。而这样的子仪,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狡黠如白狐,新绿如竹的子仪。
时光如流水逝去,转眼,两个孩子已及束发之年。
虽为皇子,也只能任性一阵罢了,也有可为与不可为。若要稳定朝纲,定是要娶丞相之女杨嫣的。若像皇兄那样,不顾母后绝食的最终哀告,一味痴迷母后不喜之人,最终也只会害得那位姐姐沦落风尘。
而他的子仪,他怎敢拿去赌?
……皇家之子……又怎可任性选择?
“啪——”一颗棋子毫不犹豫落下,带有决绝之意。周围众人早被二皇子刘羽遣散。
“子仪,与你相处数日,我收获良多。却也明白,高山流水,流水终会流过高山。今日,我会禀奏父皇,从今往后,你……不会再是我的伴读”
“为何?可是气我总是赢你?”谦谦君子,仍是温润笑着,却又如斯寡情,似乎丝毫察觉不了他人的窘迫痛苦。
抬眼看入那人的眼,只是温润。如同天上之人,丝毫不懂凡人之苦。
刺客在他们两人不期然相交的视线里蓦然出现。虽说刘羽身为二皇子,却也并非继承大统的太子,鲜少有人刺杀,这刺杀,委实让人没有防备。剑光似刁钻蛇影,这一剑,很快,直奔刘羽而去,夺人性命。幸而两人所处之地空旷,尚来得及反应,幸而刘羽勤于练武,竟也能勉强应付得来。
听到脚步声,便知老高已往这边赶来,松了一口气,剑气稍稍停滞。世界忽然旋转。只听得“噗嗤”一声,不敢置信地抬头,却见子仪的胸膛处慢慢地竟变得鲜红,血色如同恶魔,择人而噬。
第五章 变数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太子迷恋青楼女子,有失德行。残害手足,罪无可恕。即日起,废除太子之位,流放边关。钦此。”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二皇子刘彻德行兼优,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即日起,封为太子。钦此。”
“太子,请收旨吧。”颁旨的太监讨好地笑着。
朝廷种种,风云变幻。这年,太子被废。这年,二皇帝刘羽被封为太子。同年,劳苦功高的王将军主动请求调往边塞,其子王子仪亦随同而去。
刘羽的世界瞬间变化,太子的身份却容不得他伤悲。
以前他是个闲散皇子,自是由得他保留一点天真。如今,他贵为太子,权,术,势,他不掌控,只能被他人掌控。
皇后需要培养一个太子。逼着他去面对天牢里皇兄的狰狞面孔,刻骨恨意,让他为之痛苦。也用种种腌臜手段逼得老高离他而去。截断子仪寄回的书信。她要让他孤立无援,她要让他懂得帝王的孤独,任何人都不可相信,她要让他,养成帝王气魄。
初时,刘羽十分担心子仪的伤势,以至于夜不成眠。封封书信寄出,却从未得到回信。一日一日,面对母后刻意为他安排的权谋斗争,期待着那似乎永远不会有的回信,如同煎熬。
数月后,刘羽已懂得,皇兄除掉自己这个潜在的隐患是应该的。而即使是骨肉至亲,若是不得其用,皇兄这颗费棋,自也会母后废掉。
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刘羽养成了帝王的风度,帝王的思虑。
而那封信,他不再想收到了。当年的当胸一剑,谁能保证不是刻意的呢?不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何不会死?而王将军,向来是拥护太子的。
第六章 归路
三年后,理所应当的,太子刘彻继位,天下大庆,将军回朝。
御书房中,香炉仍旧徐徐燃烧,烟雾袅袅,缠绕着房梁,似要诉说未完的情意。
“啪——”一颗棋子徐徐落下。
“三年不见,子仪琴艺却愈见高超。可见老将军对你的用心栽培。”三年了,那个曾经看到自己便会面红耳赤的少年早已学会不动声色,竟会这样叩问人心。
“皇上,心有所忧?”下棋的子仪仍旧狡黠,嘴角绽出一朵笑。
“只是烦闷杨家之事罢了。子仪可有办法?”皇帝语气急切,目光灼灼,不知,在赌什么?又在拿什么相赌?
丞相杨家与将军王家向来便是同盟,盘根错节,互相扶持生长。
“臣,定当不负所托。”子仪躬身作揖,谦谦君子,神情认真。
棋桌上,颗颗棋子,争霸天下,竟成僵局。
数月后。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将军王武大逆不道,意欲谋反。株连九族,秋后问斩。钦此。”太监尖厉的嗓音刮破了一切。
都说少年深情易变,如今子仪才是亲身体会到了。
是他愚钝,被封封书信所迷,竟相信皇家真情,将身家性命尽托于上,妄图以年少之情,忠诚之心,举家之力,换得一家平安,如今却落得个任人宰割的局面,满目狼藉。可笑父亲的一生心血,夺位指日可待,全被他这个不孝子毁了。
情之一物,最是伤人。生者,可以死。
不是高山留不住流水,而是高山作了取舍,选择了大好河山罢了。
正当深秋,沿路来满目黄叶飘飞。终是这世间看到的最后景致。那帝皇,面容上也只是坚毅,不及那年初见。
杀伐果断的皇帝目送着囚车远去,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如何?
“朕对子仪之爱,不过短暂一生,抵不过这千秋霸业,抵不了这万里河山。”皇帝独自感慨着,无人敢应,无人可应。
他也时常记起他的子仪,朝堂上,睡梦中,批折时,下棋时……然而他相信,长久的时间终会掩埋一切,就如当初一样。
这是新修的以前的一篇小说,耽美向,欢迎食用~
于连的爱情之后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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