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小子在距离高速路口不远处招手拦车,前面连着几辆车从他身边驶过,他望着我的车远远过来,径自窜到了马路中间,伸开两臂,摆出付不怕死的架势。我紧急踩了刹车,探出头去,啐骂道:“不想活了?神经病呀!”
那小子弓腰点头地向我致意,小跑步走近:“能不能搭个便车,下一个高速路口放下我就行,家里有急事,给您钱。”
“这么晚了,有急事,叫出租呀?”
“穷学生,没钱,哥,帮帮忙!”
我向后奴了下嘴,小子连声说:“谢谢哥,谢谢哥!”打开后车门,坐进了车。
那小子不好意思地问:“哥,你要去哪里?”
“海陵!”
“好的,哥,不耽误你事,经过下一个路口放下我,我家在扎下,下了车我走段路,不多远就到了。”
“扎下?”我透过后视镜看着那小子,他在镜子中和我目光相遇,咧开嘴笑了,我继续问:“扎下是个村子?”
“贵,不舍得,哥,在这里有顺路。”
司机说话的口气明显温和了好多:“家在哪儿呀?”
“前面高速路口下去,走上几里地就有个村子,叫扎下,我家在那里。”
“扎下?”司机迟疑地反问,“你家在扎下?”
“是呀,哥,你听过过我们村子?”
“听说过,没去过,什么急事?你这么急着回去?”
“我刚听到家里消息,我干爹病了,我回去看看。”
现在,我很庆幸遇到这小子了,我想和他多聊会儿,我去海陵的目的,不就是想了解日记里让人不解的秘密吗?而这小子暗戳戳合了日记里的地点:扎下。
“你叫什么名字?你和你干爹感情还挺深的?”
“我叫顾良,在我们村子里都叫我臭蛋”小子有点自嘲地说,“我干爹原来在我们村是村长,后来媳妇跟人跑了,村长也不干了,消极了几年,后来外出打工,这不听说又出事了,刚刚回来了。我小时候经常在他那里玩,也在他那里看过露天电影。”
我更有探究的兴趣了,笑着看向他
“能出什么事?你干爹叫什么名字?”
“干爹叫孙伯让,听说在外交了个女朋友,都谈婚论嫁了,结果女朋友不辞而别,把他这些年挣的钱打包会全卷走了,他一下人财两空,病倒了,回来养病。”
我眼里一下有了光,孙伯让,那也是日记上的名字呢,竟然也和放电影有关,难道上天怜惜我连夜跋涉去找寻答案的苦辛,一下给我打来一束光。
在通扎下的高速路口,顾良客气地说,“哥,停下吧,我在这里下。”
我一边继续开,一边说:“,遇上就是缘分,我送你送到家,只要你家里晚上能有个地方住就行,趁今天晚上去你们那里看看,听听你们村的故事,我做自媒体人,正好,趁机收集下创作素材。”
“太好了,哥,我怎么称呼您?”
“叫我川哥吧!”
2.
这次回老家是突然的决定,母亲电话说爸爸不行了,不认人了,让我回来看看。带着去看了医生,诊断为重度阿尔兹海默症,没有办法医治,只能越来越厉害。我看着我的爸爸,他好像忘记了一切,要么长时间沉默,要么到处走动,偶尔嘴里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他会提到
扎下,提到电影。我开始整理他的东西,在一本笔记本里,其中有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扎下,孙伯让,臭蛋……,我当时只把这当是他想创作的作品构思。
爸爸原来是个大学讲师,我还上高中,他要求我学习好,考个好大学,平时彬彬有礼,不掉范,我见到他觉得累。这情况在他去了海陵镇后发生了巨大转变。
当时去海陵镇是为了找关系通融。老爹想要评职称,他的工龄不占优势,早些年在乡镇做露天电影放映员,那长长的一段时间,对他评职称没任何帮助,他也在赶写一篇论文,论文的题目叫《论金瓶梅里面的俗文化》,如果论文顺利发表,工龄上再适当灵活些,他就可以是副教授了,他想到找一位老领导帮忙,为此,他去了老领导所在地:海陵镇,他说,见见面,一切或许会好说。
然而,从海陵镇回来后,一切都变了。老爹没继续参与评职称的事,写好的论文也焚毁了,说那都是小事,从此在单位安静地混了下去。他对我的学习也不再要求,偶尔会说句:好好活着,做个好人,别的都是小事。母亲奇怪他的转变,旁敲侧击,最终没问出来什么话来。
我不能长期在家守候,母亲一个人也照顾不了爸爸,我们商量后把他送去了养老院。我给爸爸的老领导去电话汇报这事,他吓了一跳,说起十几年前爸爸曾去找他的事,更是一口否认了“他没有来找过我。”
那么爸爸当年去海陵到底干什么去呢,经历了什么?我忍不住想去探个究竟,趁着假期未满,我连夜启程。
3.
路过商店时,我专门停车买了点水果和礼物,去看人家病人,拿点礼物,起码的礼貌。村子比我想象的要好,青石板的道路,一家家房屋,门对着门,户挨着户。顾良先带我走进他家,父母都在,很惊讶顾良这个点回来,忙着给我倒茶让烟。“你干爹刚从医院回来,这会正休息,别去打扰了,明天再去看吧。”
“很严重吗?”顾良急着问。
“割腕自杀,流血很多,好在抢救回来了,唉,他就是一时想不开,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我们一时陷入沉默,我后来提议,让顾良领我到处转转。
村子里的夜,格外的黑,顾良拿手电,到处照给我看,讲着村子里的事。当经过一扇大铁门时,他停下了说“这就是我干爹的家,要不咱们进去看看吧。”门没有插,轻轻一推,我们就走了进去。院里有长时间没人住才有的荒芜气息,屋里稍微有点收拾,正屋的墙上是一幅露天电影的荧幕,厚重的窗帘垂下来,有种说不出的陈旧感。
里屋里,一个体型彪悍的中年男人正潦倒地躺在床上,睡得无声无息。“干爹,干爹。”顾良走近了他,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就回身对我说:“明天再来吧。”
我指着屋里的陈设,不解地问“为什么布置成这样?”
“说来话长,”顾良望了望沉睡的干爹,小声对我说:“干爹原来的老婆不跟人跑了吗?她老婆是跟一个放电影的跑掉的,干爹伤心吧,他原来跟一个叫秦山原的电影放映员学过放电影,就自己在家整了这么一套。说来也巧后来有一次,秦山原到我们村来,干爹还放电影给秦山原看,但他们好像有什么纠葛,秦山原被整得都尿了裤子。”顾良指着一个地方对我说:“诺,就在那里。”
“然后呢?”我尽量让我的声音保持平静。
“后来,干爹就放那个秦放映员走了,还骂了他,踢了他,不管怎么骂怎么踢,秦山原都没回应,那他肯定是有错了,肯定是和干爹的老婆有事吧,干爹后来也没说。秦山原后来都跪下了,求趁着大家都还没起床,让他离开这里。”
停了一会儿,顾良又自顾自地说:“从那以后,干爹开心没几天,就不愿在村里呆了,要去省城打工赚钱再讨老婆,唉,他也是不幸。”
4.
孙良一家一再挽留住一夜,我还是执意要走。乡村漆黑的夜里,车灯的光束也照亮不了多大面积,我来着车最终消失在他们视线里,开出良久,我才停了车,伏在车方向盘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孙良目送车消失后,和家人回了家:“真是遇到好人了,川哥估计是怕给咱们添麻烦。这么晚了非要走!”
他没有想到,川哥到最后也没肯把自己的全名告诉他,川哥叫秦川,川哥的爸爸叫秦山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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