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总爱从巷尾溜进来。不是轰轰烈烈的登场,没有骤雨打落梧桐的急,也没有寒风卷走蝉鸣的烈,就像老茶里慢慢浸开的暖意,悄悄漫过青石板的纹路。
最先察觉的是巷口那棵老桂。前几日还裹着深绿的叶,不知哪夜风凉,竟把细碎的金粒缀满了枝头。风一吹,不是飘,是“落”——像有人提着竹篮轻轻抖,米粒大的花瓣便簌簌往下坠,落在青灰瓦上,落在斑驳的木门缝里,连路过的人发梢,都沾着点甜香。不像梅那样清苦,也不似兰那般幽远,桂香是温的,像奶奶蒸糖糕时掀开锅盖的那股气,裹着烟火气,却又清清爽爽,勾着人往巷深处走。
巷尾住着位修鞋的老爷子,竹椅总摆在老桂树下。他不爱说话,手里的锥子穿线时,眼睛眯成一道缝,线穿过皮革的“嗤啦”声,和着风吹桂叶的“沙沙”响,倒比巷口的叫卖声更让人安心。我曾蹲在他旁边看,见他把磨破的鞋帮翻过来,用布蘸着温水慢慢擦,像在拂去一件旧物上的尘。“秋凉了,鞋得穿暖。”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晒过太阳的棉花,软乎乎的。说着便从竹篮里摸出块绒布,细细缝在鞋内衬里,“这样走夜路,脚不冷。”
再往里走,是巷尾的老井。井沿上的青苔浸了秋露,滑溜溜的。清晨时,总有人提着木桶来打水,桶绳在井壁上磨出的“咯吱”声,惊飞了落在井栏上的麻雀。井水是凉的,却映着头顶的天——秋的天总比夏天高些,蓝得透透的,像被桂香洗过,连飘着的云都轻,慢悠悠地移,影子落在井水里,晃出细碎的光。有次见隔壁阿婆来打水,桶里漂着片桂花瓣,她笑着说:“给井水添点香,煮茶才好喝。”
后来秋深了些,桂花瓣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软软的,像铺了层金绒。老爷子的竹椅旁多了个竹筐,里面装着捡来的桂花,他说要晒成干,给孙儿做桂花糕。阿婆的茶炉也总在巷口冒着热气,路过时她会喊:“来喝口桂花茶呀,暖身子。”
其实这巷尾的秋,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没有满山的红叶,也没有满湖的残荷。可就是这淡淡的桂香,这慢悠悠的人,这清清凉的井水,让人觉得安稳。就像日子里那些不显眼的好,藏在巷尾的风里,藏在老人的皱纹里,藏在一杯温热的桂花茶里,悄悄暖着秋,也暖着路过的时光。
等到第一场霜下来,桂树的叶子该黄了,老爷子的竹椅或许会搬进屋里,阿婆的茶炉也会换上火炭。可我知道,明年秋来的时候,巷尾的桂树还会开花,风还会带着甜香,那些慢悠悠的时光,还会像今年这样,悄悄漫过青石板,漫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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