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写我见过的这些人,源于最近一段时间远在老家的父母遇到的跟村干部有关的一些事】
说起老家的村干部,穷尽我三十几年的人生经验,似乎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这些人,他们可能是我见过的、听过的最特别的“物种”。
我的老家在在秦岭南边儿,一个山大沟深、土地贫瘠的农村。
那里的人们直到现在依然对凡是“干部”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如同村里的老人们初一、十五要拜的“神”一样,不能怠慢。
01
最早关于他们的记忆,是1987年,我4岁多。
彼时农村的计划生育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凡是生孩子超过2个的家庭,一定会被罚款;育龄妇女被拉去做绝育手术;没钱交罚款的只好把家里值钱的农具、粮食上缴;不愿做绝育手术的每天就早出晚归,带着全家老小到处躲藏;还有的家庭,交不起罚款,被人扒了房梁,一家人从此流落他乡。
这是计划生育政策在农村执行的真实场景,执行人是村干部们。
那年农历2月份,小妹出生。
此时,我的父母一共已经生了3个女儿了。
母亲在坐月子的期间,除了要担心自己身体不好没有足够的奶水养活她的小女儿,更担心的是小妹出生的消息被传出去,自己就会被强行拉去做绝育手术。
而她,还想要再生个男孩。
母亲甚至一度答应把小妹送给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
就在满月那天,来抱孩子的人在门外等了一上午,母亲却抱紧了小妹,栓死了房门不出来。
因为母亲不舍得,来人无奈只得讪讪离去。
母亲留下了小妹,小妹出生的消息也被村干部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上门了。
两件事:一马上交超生罚款,二母亲要立刻去做绝育手术。
整个上午,我和姐姐靠在墙角,听着父亲和母亲说尽了好话,最后的方案是:孩子满3个月,母亲必须去做手术;罚款可以拿家里值钱的东西抵。
走时,他们每人手上拎了一块腊肉。
时间很快就到了农历5月份,眼看着3个月的期限就到了。
母亲越来越焦虑,一点奶水都没有了,小妹整夜整夜地哭闹。
有一天早上,我意外地没有听到小妹的哭声,也没看到母亲的身影。
父亲告诉我:母亲带着小妹躲出去了。
具体去了哪里父亲没说,他叫我别多嘴,有人问起来就说母亲赌气回娘家了。
不出所料,到期的那天村干部再次上门。
母亲不在,父亲也下地去了。这彻底激怒了他们。
那几个人开始在我家疯狂地乱翻。
他们把背篓扔到院子里,又顺着梯子爬上了板楼。
房梁上只有零星的几块腊肉,还都是肥膘,不值钱。
其中一个还不死心,继续搜寻,竟然发现了被父亲藏在墙角麦草垛后面的粉碎机(农村用来打豆子,打土豆淀粉的农具)。
那是当时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几个人吆喝着抬了机器下来。
我妄想着以一己之力阻止他们。
趁着他们喘气的空儿,我先关了堂屋的门,又捡了一根柴火棍子拿在手里,刚站定在门口,门哐啷一声就开了,我被一只手用力掀向一边,几个抬着粉碎机的人出来了,“小孩,走开!”棍子被碰掉了,我打了一个趔趄,靠在墙边才站稳。
“等你爸回来叫他到村委会来!”他们甩给我一句话,抬着机器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我捡起棍子,默默地坐回到门槛上,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后来,母亲带着小妹回家了,村干部们三天两头地上门。
母亲应该是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叨扰,她答应去做了手术。
一天后,母亲回来了。
她脸色惨白,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路,连咳嗽声都是收着的。
小妹哭着想要抱一抱,母亲也只能抱歉地笑笑,摸了摸小妹的头。
她没有给我们看她的伤口。
我只记得过了很久,她才能勉强抱一会儿小妹。
从此,计划生育在我家算是告了一个段落,除了未缴完的罚款要继续交完。
幼年的我不曾怀疑过村干部们的工作,以为那是常态。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变成了阴影,投在我的心里,经年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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