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彬燕
我的车库卷帘门永远半悬,像老式照相馆的幕布,虚掩着。七年前王姐递来的钥匙,将我从主干道的停车焦虑中解救,却也在金属门轴里埋下我们可能一生亲情纽带的线。
我总是恍惚幸福中把自己当她家的孩子,这车库像我的嫁妆似的使用起来是那么顺其自然。
七年前我刚握方向盘时,临街的老小区,每天下午都意味着又要开始与停车位的拉锯战。
和英娜说,她父亲周末回来时,商量一下租用她家西侧那个堆满旧物品的车库。没想到三天后,她母亲王姐把两把带着体温的钥匙塞进我手心。
原来她即刻悄悄买下东面并排的两个车库,说话时眼角的笑纹堆得比钥匙齿还密:“随便停,我家的就是你的,左边右边都给你留着。”王姐待我就像亲闺女,仿佛我就是被她丢失在民间的亲小孩,找回来弥补。
从此她们家以及这两个车库成了我的专属港湾。暴雨天别人在雨幕中狂奔找车位,我摇下车窗就能刷开干燥的车库。无论大马路车潮怎么汹涌,我的银色云牌车永远安稳地卧在暖黄色灯光地库。
这个云车牌在地库一停就是七八年。我向来懒得拉卷帘门,任由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悬着,同库道的邻居们早习以为常,毕竟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库常年占着车位,肯定有缘由。
那天把车泊进不常用的车位,回家刚拐上斜坡,尖厉的骂声刺破地库的寂静。折返时只见另个单元二层那对夫妇,平素里碰见总要点头微笑的体面人,此刻却像换了副面孔。
“英娜家的朋友?”我望着他们,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截断。
“你占了我车位不知道吗?”男人额角青筋暴起,哗啦一声我还来不及反应扯开我常停的车位卷帘门。
女人拎着菜逼近半步,眼尾挤出讥诮的纹路:“占着一个还不够?连这个都要抢?”
我怔怔望着她手中的菜,气得说了句:“您还是个教师,麻烦讲点理好不好?”
女教师尖利的嗓音还在回荡:“道理?你占了我们车位,倒有脸,真不要脸。”
我越听越迷糊,回答她:“左右两边我爱怎么停都是我的权利。”
她踱来踱去的骂着,皮鞋尖几乎要戳进水泥地的裂缝:“这明明是我们的车库!什么王姐李姐的!”又说:“什么你王姐的,这是我朋友小杜的。”
我满脑子的疑云,小杜又是谁,越听越困惑。
拨通英娜电话,男人仍旧不由分说。英娜的声音像把利刃劈开凝滞:“让他们等着!”忙音在巷道里格外刺耳。女人面部露出不屑的弧线,认为我们这是在装腔作势吓唬她。
瞬间,刹车片摩擦地面的锐响划过地库,英娜红色轿车截断了我与这对夫妻的对峙,我知道,我可以退出这不擅长的争执,以下的事由她来办。
引擎低吼尚未平息,她已推开车门,面部折射的冷光扫过对方涨红的脸。
问对方:“怎么回事?”
对方指着我说:“她占了我的车库。”
英娜问:“哪个是你的?”
“就是那个。”他指着我刚停进去的库门,大言不惭,此刻,我实在想不通,何来的底气,睁眼说瞎话。
英娜也没动怒,淡淡的语言很平稳克制,问:“啥时候变成你家的?我家的车库,咋成你家的?我们都拿出合法产权证,走法律诉讼。”
话音未落,她利落地将自家轿车倒回库门,车身封死对方出路。
男人见势不妙,突然改口:“这车库之前是我的。”
英娜拍着手掌冷笑:“不说之前,我说现在。我家买下都多少年了!”
女人急忙帮腔:“对对,以前确实是我们的。”
“以前是谁的关我什么事?”英娜目光如炬,“我家白纸黑字的产权证。”
女人讪讪地说:“我们真不知道是您家的。”
“不知道?”英娜转身问:“不知道还敢红口白牙说是你们的?”猛地转头站我旁边,质问他们:“刚才骂我姐那股子嚣张劲呢?”
男人瞥了我一眼,转而对英娜挤出敷衍的微笑,“不好意思,我这就把车库还给你,麻烦你让我开出来一下。”
英娜说:“你说停就停,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你说开出来就开出来。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说是你家的,而且还骂我姐,你们得跟我姐道歉,我姐原谅你们才行。”
女人见状急忙打圆场:"都是误会!我们这就把车开走。”
令我震惊的是那女人看着我,扬起下巴:“我骂你了吗,我什么时候骂你了?”不愿意道歉不算,竟还不承认骂过我,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我说:“你骂我了,咋又不承认了呢?我是不是还和你说,你是个教师,讲点理,不要张口喷人。”
她眼神闪烁避开对视。
见英娜不把车挪开,女人又恢复嚣张跋扈的姿态,“那就停着吧,反正我们也可以不用车。”说完大摇大摆回家了。
英娜说:“那我也停那儿吧,反正我可以打车。”
其他业主见状,了解经过后,都说,堵死他,这么嚣张。
我回到家大约十分钟后,那个男人竟然报了警,警察也随之而来。我真是无法理解他的举动,明明是他们强占了别人的车位,还出口伤人,最后居然又是他们自己报警。这分明就是他们一直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亏你们还是公职人员,我最敬佩的就是老师,但是你们今天行为实在有损老师形象和典范。”警察严肃地批评她们这种强占且骂人的不良行为。
在派出所调解室里,这对教师夫妻坐在那听着警察的问询和训斥,女教师耳尖泛红,攥着衣角嗫嚅:"我们就是一时冲动。”
女的走过来坐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臂环着我的肩膀。她声声道歉,语气中满是溢于言表的懊悔:“妹子,真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我糊涂了,请你原谅我,妹子……”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与之前的嚣张跋扈形成鲜明对比,她反复地恳请我的谅解,仿佛一场荒诞的戏剧。
警察的执法记录仪闪着红光,像在给这场荒诞剧打上封印。
他们两小时之前的蛮横无理,与平日里礼貌客气的形象大相径庭,让人难以置信这竟是同一人所为。
面对他们的道歉,我并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只是以邻里和谐为重。男方提议请我们吃饭表歉意,但我拒绝。我无法理解他们之前的嚣张气焰究竟从何而来,那种感觉如同突然被告知喊了一辈子的父母并非亲生,让人难以置信且难以适从。
女方即将退休,我告诉她应该庆幸今天遇到的是我,因为并非每个人都会如此轻易地原谅她的过错。
一旁的警察也对我的宽容表示感叹。
我告诉女方,十一年前我刚搬到这里时,她在楼下车库顶上锄草、种黄瓜。当时我那不到两岁的女儿从旁经过好奇地看着,她摘下一根黄瓜递给女儿,那一刻的温暖我至今记忆犹新。今天我之所以选择原谅,或许就是因为那根黄瓜所传递的善意与温暖。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万事都需有度,一旦过度,便会走向疯狂与毁灭的边缘。
这场猝不及防的争执在暮春里结束,我始终没有拉下那道卷帘门。半开的门隙里,地库的风穿堂而过。













网友评论